茅于轼：培养进步的税收文化

　　（50人论坛·北京） 什么是税收文化?我理解应该是一种税收工作中不成文的规则,大家都愿意遵守它.它是从成文的规则发展而来.什么是进步的税收文化?我理解应该是给所有的人带来更多利益的规则.
　　
　　 我国的税收工作还处于发展时期,不完善的地方很多,但是这是进步中的问题,比起过去专制皇帝时代和计划经济时代都有了巨大进步,但是比起发达国家来,我们还很落后.发达国家的税收工作也远不是完美无缺,他们也在不断改进.社会永远都在运动,不是朝好的方向变,就是朝坏的方向变.现在我们正在朝好的方向变,当然也有人不同意.世界上的事情是复杂的.有时候确实不容易看清楚一种变化是好是坏.
　　
　　 专制皇帝时代不叫纳税,而叫纳皇粮.纳皇粮是老百姓的义务,是没有权利与之相对应的义务.皇帝拿这笔钱干什么用了,他是纳了十个妃子还是一百个妃子,百姓是无权过问的.纳税则不同,纳税人有权过问所纳的税拿去干什么用了.所以说,纳税是民主政治的体现.
　　
　　 纳税本质上是一种购买,是百姓向选举出来的政府购买公共服务的价格.你服务得好,我就多出一点钱.严格地讲,应该是我决定你要提供多少服务,同时支付相应的价格.北欧有些国家百姓享受政府提供的很高的社会福利,百姓交的税较多.所以片面地讨论税收应该占国民生产总值的百分之几是没有多大意义的,这要看政府提供的服务的 数量和质量.弄清楚纳税的本质是税收文明的基础.大家愿意纳税是因为这样对所有的人有利,大家可以享受到必要的公共服务.
　　
　　 纳税又体现了现代社会中人与人平等的精神.人人都纳税,没有人例外.皇权时代,皇帝是不纳税的,他是享受百姓纳税的人.他拿了这笔钱,可以为百姓提供服务,为百姓主持公道,也可以用来压迫百姓,或者对外发动侵略战争,并且叫老百姓去送死,这全由他说了算.这种人与人不平等的关系是过去的"文明",我国正在从过去的"文明"走向现在文明,在纳税问题上也表现出这种进步.过去得了奥运会冠军奖金可以不纳税,因为他们变成了人上人,是不同于一般的人,所以不纳税.而现在他们也要纳税了.但是科学院院士所得的国家津贴却还是不用纳税,要让一切人都变得平等,看来还需要一段时间.要说我们和发达国家的差距,这就是差距,人家得了诺贝尔奖金还要纳税.
　　
　　 不但纳税人之间是平等的,尤其纳税人和征税人之间也是平等的.这一点恐怕更难做到.我们传统的认识是国家是领导人民的(虽然也说人民是国家的主人,但是体现在具体的事务关系上很难举出人民是主人的例子),税务机关代表国家,当然也居于领导地位,居于发号司令的地位,言出法随,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百姓则处于被领导的地位,不管税务机关的决定是否公正合理,只有服从的份儿.当然,理论上讲,纳税人对不合理的决定有权抗争,但是因为国家和百姓地位的错位,这项规定很难实行.
　　
　　 举一个例子,至少有一半以上的纳税人所纳的个人所得税拿不到税务局的发票.强调人人纳税,这完全正确.但是纳了税总得有个收据.可是按照目前通行的办法,纳税人是拿不到发票的.顶多有代扣单位开一张白条收据,税务局的收据是没有的.据说这是因为太麻烦,不好管理.纳税人不怕麻烦,人人纳税,为什么税务局反而怕麻烦了呢?这也不是税务局一时疏忽,忘记了开发票,因为我曾经多次向税务局索取发票,回答就是上面说的太麻烦.一方要交钱,一方不开收据,典型地说明双方地位的不平等.
　　
　　 纳税而没有正式法定收据,一个人纳了税也拿不出证据,万一打起官司来就没有凭证.所以拿目前的做法来看,纳税在法律上似乎可有可无.被枪毙的大贪污犯成克杰,胡长清,他们的犯罪事实中就没有不交个人所得税的这一条.好像贪污是犯罪,偷税漏税就不是什么事.事实上如果他们果真交了也拿不出证据.在国外,政治家偷漏税是大事,立刻会失去当政治家的资格.可是在我们这里,纳税人拿不出纳税凭证.当然也不会去考察政治家是不是交了税.
　　
　　 纳税人和征税人之间的地位不平等还表现在企业做账上面.企业如果做假账偷漏税,那是犯法的,可是征税人命令企业做假账以多征税,却是合法的.明明是企业成本的开支,税务局不承认是企业的成本,硬叫企业做假账缩小成本,增加利润,从而多征企业的所得税.这个老问题已经存在许多年了,各方面反映强烈,可是就是改不过来.除此以外还有种种征税中的矛盾,税务局自己也不能自圆其说,企业就用迂回曲折的手段来对付.
　　
　　 文明税务的标志之一是依法纳税.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们是从计划经济转移到市场经济,从政策治国变到依法治国.尤其因为税收关系到国家收支,如果完不成计划,国家支出岂不是要落空?所以要从按计划纳税变为依法纳税可绝不是容易的事.虽然依法纳税已经喊了若干年,事实上做的多半还是按计划纳税.到了年底如果税收计划完不成,多半会在计划之外去征税.这二者中间的矛盾有碍于税务文明的推广.其实,如果我们实事求是地回顾一下国家收支偏离计划的经验,就会恍然大悟,原来税收计划根本和国家财政收支是两回事.依法纳税反而更为科学可靠.这样,提高税务文明的一个主要障碍就会解除了.
　　
　　 现在宜昌市国家税务局的同志们研究税务文化,在这方面做出努力,我相信一定会改进我国目前的不够文明的做法,使得我们所有的人都得到利益.

（ 天则经济研究所, 茅于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