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的目的倒不在戳穿粮食危机是如何编造出来的,而是讲某些人在思想方法方面容易犯什么毛病。
1)“无农则不稳。农业始终是最重要的”。
我们从来没有讨论要不要彻底放弃农业,我们讨论的不是一个有无的问题,而是需要加强,还是适当降低其重要性。照”无农则不稳定”的看法,不论农业如何过剩,显得多余,它还是最重要的。应该看到,农业的重要性无疑是不断降低的。所谓工业化,信息化就是农业的重要性不断降低的过程。在古代,吃饱饭是最最重要的,因为大多数人一辈子受饥饿的折磨。国家财富的多少表现为粮食储备的多少。西汉的文景之治表现为粮库里的粮食多得烂掉了。现在谁也不会用储粮来聚财。要那么多的粮食干吗?用有无分析法代替边际分析是我们最常见的错误。
2)“我国一年要消耗将近五亿吨粮,而世界市场上粮食的总交易量不过2.4亿吨。依靠进口粮食完全不现实”。
这是典型的吓唬人的危机故事。全国颗粒无收才会进口五亿吨粮。颗粒无收的事几万年也碰不上。我们想问题必须有数量观念,有概率观念。
3)“我国现在基本能够粮食自给自足,但是二三十年后,人口要增加两亿多,耕地还要减少,农民要减掉至少三分之二,全世界对粮食的需求增加得比我国更快。供求形势非常不乐观。没有粮食吃是最需要关心的大事”。
这样的估计五十年前就有过。那时候我国只有五亿人口,尽了最大的努力,粮食紧紧巴巴,勉强够吃。现在我们有十三亿人口,吃得比什么时候都好,并没有出现任何危机。全世界也一样。在过去的五十年中人口增加了一倍半,人均消耗增加了17%,种地的农民减了三分之二,可是粮食价格降低了一半。现在愁的是卖不掉,不是买不到。所以粮食的总趋势是越来越不值钱。当然,未来的事情只能靠猜测和估计。凭什么来猜测?用过去的经验加上新出现的情况。粮食生产方面最重要的新情况就是出现了生物基因工程,这为增加生产开辟了空前未有的大好机会。一个人容易被眼前的条件所限,拿这些条件来估计未来,自己给自己制造恐慌。过去我们曾经听到过好几种有意无意编造的故事。曾经说电力行业的发展绝对跟不上经济增长的需要。八十年代初还断言,到2000年需要用煤14亿吨,这无论如何也生产不出来。事实上而今我们生产16亿吨。我们一再担心石油不够用,现在我们进口一亿多吨,也没有任何困难。当然这也不是说任何的担心都是多余的,问题是要有科学的判断。
4)“粮食靠进口是很不安全的。自己生产更为可靠”。
认为只有自己生产才安全,靠国际市场不安全。这恰好错了。国际市场上从来没有缺过粮,倒是我们自己买不着粮食而饿死两三千万人。那时我们拒绝从国际市场进口,否则不可能饿死这么多人。有市场而不用,或者干脆废弃市场,就一定会饿死人。我们的邻国正在受这份罪。
5)“国际市场对我们实行粮食禁运怎么办?”
粮食贸易不是垄断的,而是充分竞争性的。它由许许多多独立决策人作出买卖作不作的决定。怎么会成千上万个独立决策人,违背自己的利益,同时决定不卖粮食给我们呢?这种可能性倒也不是绝对不存在。如果我们干出了全世界人民强烈反对的事,那就难说了。到那时候问题就大了。有粮食吃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6)“我们要从国际市场上购买几千万吨粮食,卖方很容易我们的卡脖子。这将造成外交和政治上的被动”。
国际贸易是双方互相利用,彼此都得利。谁也不可能卡谁的脖子。你卡我的脖子,我不会去找别人?当然,商品的价格有涨有落;有买方市场,也有卖方市场。谁占有更有利的地位。要看供求情况。就粮食而言,经常性的问题是卖不出去,倒是我们作为买方,更有可能站在有利的地位。如果我们拙于谈判技术,吃点小亏,那是可能的。但也不见得永远是我们吃亏。市场上有赚有赔,但不存在卡脖子的关系。手里有钱,谁能卡你的脖子?没钱被人卡脖子的事倒是有的。说到有钱没钱,我国买粮食的钱不到一年所赚外汇的百分之一。怕没钱买粮真是杞人忧天。(假设进口两千万吨,只用外汇30几亿美元,我国去年出口创汇近5000亿美元)日本人口只有我们的十分之一,去年进口2700万吨粮,占消费量的十分之七。人家没有觉得不安全,为什么我们就那么担心呢?要知道,美国一个国家一年出口粮食就达八千万吨。虽然说我们已经走上了市场经济的改革,但是真正懂得市场,并非那么容易。我们几次粮食政策的失误,都是不相信市场造成的。
7)“进口粮食导致粮价降低,影响农民的收入,危及社会安定”。
把农民栓在土地上,永远让他们种粮,这才是影响农民收入的政策。解决三农问题的根本出路是让农民变成非农民。进口粮食,才有可能让农民脱离土地,去做别的营生,倒可以帮助我们更早地做到这一点。我们要保护农民,但是不是给钱鼓励他们种粮,而应该给钱鼓励他们转产。现在补贴种粮的政策恰好错了。一个政策既要看短期效果,更要看长期效果。要寻求既有利于短期,更能有利于长期的政策。
8)“粮食关系重大,不可以掉以轻心”。
这话是对的。所以要有储备。目前可能的进口量,算它两千万吨,只占消费总量的4%。我们已经有了数倍于此的储备。前几年国务院拨专款修粮库。储的粮太多,不得不连续五年赔钱出口。市场上还出现了陈化粮。这些事实证明了我们并不缺储备。两年不进口也出不了问题。可是编故事的人却说我们这几年粮食缺口越来越大。到底事实如何实在叫人糊涂。相反,看看石油的情况吧。进口石油占消费量的35%,几乎完全没有储备。只要半个月不进口,汽车就要开不动。石油是垄断性商品,而且国际运输通道很容易被破坏。可是我们只顾粮食安全而很少考虑石油安全(最近情况有了变化。但是积累起足够的石油库存没有三年时间恐怕很难达到)为什么我们如此轻重失据?难道不值得我们深思吗?把握全局是不容易的,所以要兼听,要有发表意见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