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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产权界定方式必须放开实践
作者:周其仁    发布:2004-10-27    阅读:3298次   
    国资增值是国有和实际上非国有资本共同的结果

  ――中国的国企改革有一个重要的特点,先把国有企业整个推到市场里,然后才从产品竞争发展到要素竞争尤其是人力资本的竞争

  我讲一点,中国的国企改革有一个重要的特点,先把国有企业整个推到市场里,然后再讨论其它。好也罢,坏也罢,这是中国的特点,不是俄罗斯,要把国企私有化组织成市场,中国的国企也不独立产权,也不提国有化,先推到市场上去,然后看发生什么变化。

  这个事情重要,社会科学研究麻烦就在这里,他是一个现象,不是我喜欢不喜欢,喜欢不喜欢这个事情发生了,我们都要面对他发生的过程,面对他发生带来的结果,研究中间的问题,这个市场是什么市场呢?这个市场就是有乡镇企业、民营企业、外资企业、早期的台资、港资以及先改制的国企,组成跟国企竞争的市场。第一步中国是这么走的。跟其他国家的改制,我的观察,这个特点很显著。

  首先是产品竞争,产品竞争的逻辑好简单的,不管你叫什么制,不管你的来头怎么样,这个圆珠笔如果不出水,边上有一个能出水的圆珠笔,这个圆珠笔的厂家就呆不住了,不管你叫什么。所以,国企一推入市场以后,就面临跟非国企的竞争,是竞争当中导致后来的变化。这个变化有压迫性,东西质量差、价格高,卖不动,不管你怎么说,市场不认,人民不认。

  剩下的问题你拿什么资源来解决?早年的办法就是所谓财政补贴,然后就银行贷款,然后就是开放股市解决国企的困难,所谓吃了财政吃银行,吃了银行吃股市,股市没什么好吃了,就吃土地,占了好多地,这个地值钱,不管吃什么,能补就补,只要这个社会很稳定,工人照样拿薪水。

  问题都补不了了,这个问题就发生了。只要有产品竞争,国营公司就会分化,一类是刚才很多人讲过的还是垄断,这个市场在政府手里,在垄断厂商手里,只要人民收入提高,对这个需要增加,生意很火,没有问题。但是除此之处的有些公司在竞争当中就不行了。

  关于第二个变化,产品竞争不行,发现我们要素不行,一定要把要素市场引进来。工人要变成劳动力,变成劳动力市场,要签合同,要双向选择,银行要讲贷款纪律,土地要讲价钱,这就是要素市场。

  这两个市场一进来,产品市场、要素市场一进来,有一个因素在市场当中就非常有价值。因为不是计划体制,给你原料,告诉你产品卖给谁,价钱国家计委给你定,那个生产固然不容易,比如有四人帮破坏,你也搞不成,但是比起市场而言,计划体制的生产容易的很。产品市场、要素市场,在座各位如果有点市场经验的会懂。你要雇好的人,要出高价,要卖的产品要低价,这当中有一个资源非常重要,我们叫做企业家的人力资本。怎么判断,怎么用人,怎么看市场,国企推到市场当中,这个因素就出来了。市场来淘汰原有国企的社会主义经营,适应的留下来,不适应的找资源补贴,补不了的破产、下岗、重组,但是也确实有行的,但很少,有——这个靠国家的支持、工人的努力,加上类似柳传志、张瑞敏、李东生、科龙的潘宁这是一批代表人物,出身都是国有制、公有制,也推进市场,证明能打这个仗,所以形成一个独特的国有资产的增值过程。这个过程法律上是国有资本,实际是国有的和实际上非国有资本共同努力的结果。

  很多人讲了,我们法律变迁晚了,1997年之前没有公司法,私人公司很难正式注册,股份制公司没有法律地位。1983、1984年你看像联想、海尔搞起来的时候,只有一个法律框架就是国有企业。它是在这个法律构架下用了私人力量、组合而成的资产。现在讨论当中,如果不针对这个事实,那么吵吧——国有资产。

  这样的框架形成的资产增值跟俄罗斯不一样,俄罗斯国家计划经济搞到那头,五百年计划,一晚上私有化。他是每个公民一万卢布这么来私有化。中国是国有资本推进市场,好的留下,坏的处理掉,好的留下来有道理,这个道理不单单你有国营牌照,你有一堆给你的资源设备,最重要你有人力资本放进去。这个形成过程我们要不要面对呢?要面对的。

  必须界定企业家贡献与权利腐败

  ――出名的全国性案例就是红塔山,就是59岁现象,就是辛辛苦苦努力一辈子给国家财税贡献了多少亿,最后看看你国家还没有一句话,他自己讲了一句话,给自己发了300万美元,然后触犯了党纪国法,然后翻身落马

  第一代创业人都说不计较我自己,还是像干部一样拿着薪水。拿着等级治理的薪水,这个市场竞争讲过了,不但是产品竞争还有要素竞争,你怎么去请人,要跟外资企业、乡镇企业、私人企业竞争,要出好的价,请优秀的人,反过来人家在挖你的人。比如诺基亚,我了解到,你看他里头有多少人都是我们中国电信的雇员,都是我们北邮、南邮培养出来的人。为什么国企进去出不了这个价呢?因为这个企业家自己也没有,你怎么开这个价,你是工资制,所以是竞争逼着要改制。你不改,只好企业没有竞争力,可是要改怎么改?

  经济学理论上,我不知道有任何一个现成理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西方世界没有这个问题,西方世界是先把和约早签好,张维迎讲我们山西票号那个也是事先签好,给你多少就多少。我们先把资产形成了,联想是借了20万块钱变成几十亿,海尔,张瑞敏去的时候是亏损的,科龙早年借了镇政府几万块钱变成十亿二十亿,这个资产形成实际是两块,可是怎么倒过来界定里头谁有谁的份?天大的难题。

  不界定不行,界定没有现成的办法,就是靠实践当中摸索,各种各样的承包制,长的短的,各种形式,然后参照发达市场上的资本处理形式,包括MBO,怎么来的?就这么来的,我的理解。

  这个过程本来就很困难,夹杂一个因素,国有企业是政府控制的企业,政府手里有一个东西是权利,中国的权利不是一层,是五层,中央、省、地、县、市、乡镇,这个多层的权利体系,说明我们社会主义民主发展是非常早期阶段的。政治改革不知道怎么讲,到现在还没有正式成系统地提上日程,这个权利能不能很好地制约?没有解决。

  权利制约没有解决,在国有企业被逼着要改革的过程中,这个权利当然要发挥作用。很多地方今天在位的书记或者在位的什么长,派上在位的老总,他们过去对这个企业的资产并不像张瑞敏、柳传志、李东生、潘宁一样做过历史性贡献,但是借着改制拿一块,两个矛盾搅在一起。一个矛盾是要不要承认张瑞敏、柳传志、李东生、潘宁。他们这样的企业家的才能对这个资产,对这个企业的资产形成的历史贡献,你不承认?

  不是我高兴不高兴、同意不同意,不承认有不承认的行为逻辑。你不承认可以,但是有这个才能他就有控制权,因为我说企业已经推进市场,不是按命令可以生产,不是派谁去谁都行的,他都控制权。有控制权你又不承认他历史贡献,结果我们很多公司就开始歪,出名的全国性案例就是红塔山,就是59岁现象,就是辛辛苦苦努力一辈子给国家财税贡献了多少亿,最后看看你国家还没有一句话,他自己讲了一句话,给自己发了300万美元,然后触犯了党纪国法,然后翻身落马,这类故事也是很多的。刚才胡德平讲的左螺旋右螺旋还有别的螺旋。不要有这种悲剧行不行,找到一种方式相关各方能接受,能承认,把这个历史贡献剥离出来。这是一种改制的理论。

  寻找产权界定方式要放开实践

  ――要有一个社会的氛围,要有一个实践理性的精神,像80年代走过来的路线一样,不要看这个问题多难,你只要放开实践;要求任何事情一开始就做好,一点错误也不发生,一个误差也没有,那么结果就是走不出我们历史形成的这个所谓全盘国有化

  这种改制要不要仔细地加以承认?要不要现在地方实验的基础上变成地方法规,变成中央法规,变成法律,我们研究认为,非常值得去做。

  第一, 统里有大量的企业家才能的资源。我们建国以来培养教育很多人才在这个市场里头,推到市场同样的干部、同样的局长、同样的处长、同样的总经理才能差别很大。才能大的应该找一个制度形式,激励他把这个才能发挥出来,即使有效率也是公道的,这个问题我认为通过实践去做,很难,没有现成的,搬也搬不来。

  第二, 权利搅在改制当中,侵犯工人利益,引起社会不公,这个问题要不要打击?当然要打击。你不打击没有社会的基本秩序,就所谓这个庙很穷,把庙掏空的那些人很富,利用权利可以一下子变得爆富,这个是反腐败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但是,这两件事情是搅在一起的。所以改革要允许有一个实践,有一个剥离,有一个把这两个问题都能很好解决。所以,我一直的主张,我从96年从研究下岗工人开始研究企业破产,企业哪些公司不破产,从这个角度进入到国企改革这个领域。

  80年代我一直做农村研究,虽然都是产权的题材,但是96年接触得到这些认识。所以我的看法,资产资产,我们过去阶级斗争搞了很多,搞了很长时间,这个思维还有遗留的。老认为是斗才能好,是的,一个企业里头工人、老板、股东、债权人有矛盾的,但是还有合作一面,没有合作没有财富。总是讲,我们这种资产法律上是国有的,事实上模糊不清的,包括个人的,包括企业家的,包括工人的。他实际是在合作当中形成的,也要在合作当中找到这个产权界定的方式,要有一个社会的氛围,要有一个实践理性的精神,像80年代走过来的路线一样,不要看这个问题多难,你只要放开实践,中国天南地北能干的人,能想问题的人,无论是理论水平、操作水平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但是如果我们不能容忍这样的实践过程,要求任何事情一开始就做好,一点错误也不发生,一个误差也没有,那么结果就是走不出我们历史形成的这个所谓全盘国有化。我们只好被逼着,逼到那种所谓接近改革的方向上去。

  俄罗斯当年发生的变化,我的理解就是这个道理。在可以改的时候不认真去改,不探索到尽头,到底行还是不行。如果我们放弃这样的实践,我们听凭简单的情绪化的,甚至是蛊惑人心的口号,指责实践、咒骂实践,而不区分这两类工作。

  其实我的看法是怎么防止腐败,在防止腐败的同时要承认那些人的贡献,是有人在盗窃国有财产,因为我们历史上选定的这个国有财产的形式就是容易被盗窃,全民所有到底谁所有呀?我是17岁到国营农场下乡,我在国有体制里应该生活了很长时间,现在北京大学也是国立大学,这个权利抽象的所有者很难行为的。你怎么去行为?刚才我们讨论说怎么好,怎么不好,讨论有用吗?谁说了有用?你说控股好,参股好,不参股好,怎么讨论,全国人民一起来讨论、投票,这个历史上选择的这个全民财产形式它是很难看守住的。

  将国企推向市场是惟一正确的路线

  ——50年来,人均国有资产一万元,并不是一个有效益的数据;下岗工人的社会救济与保障是国家责任,可以考虑用垄断企业的利润去解决

  我最近的文章里写了这个数字,不就十万亿吗,建国50年包括对近代资本主义的改造形成10万亿国有资产,这是公布的数据,十万亿什么概念?平均按十亿人算,一人一万块,50年形成一万块财产,有什么光荣的,有什么伟大的。你北大门口找一个卖土豆的、卖地瓜来,五年能不能卖出一万块资产,找一家民营企业算算看,只要有较好的市场环境给他,五年、十年资产存量、人均看是多少?

  历史已经形成了覆水不可收,我们不追究当时为什么选全盘国有化制,走进去既然不合适,没有竞争力,就要想办法走出来,而走是很难走的。

  我认为值得中国人骄傲的是创造这么一套走法,先把国有企业推到市场上去,进入市场产品竞争,要素竞争,各种所有制一起竞争,在当中选适者生存。同时不是说不适应的就完全不管,当然应该有社会救济、社会保障,尤其对中老年工人,我的看法不是公司的债务,这是国家债务。因为历史把这个资源全部集中在国家手里,当时有这个承诺的,工人终身有靠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现在做不到了,这是国家的一笔隐性债务,应该在国家的资产帐划出一块解决这个问题,不能拖泥带水。

  这当中当然引起很多家庭的痛苦。我自己中学的同学现在在上海,差不多全下岗了。个人也罢、家庭也罢,带来很多社会现象。但是总要走出去,你不走出去,我们光是同情,光坐下来说怎么面对过去,中国没有希望了。你要有希望就是面向将来,我们也看到了一些希望,你不管叫什么所有制,推向市场,总有一些会搞好的。

  所以叫我讲国有企业的制度变迁,我认为好好认识我们中国走的这条路线,跟苏联、东欧不同的。非常重要的就是邓小平开放,先把不同的所有制放进来,进入市场了,然后把国有企业放进去,好的出来,不好的处理。当然到底怎么处理,下岗工人的待遇怎么样,是不是一场一场去解决,是不是整个国家的补充,很多经济学家也提了方案。比如现在这种垄断性行业这么大的资产,去年中移动利润588亿,一家公司,这个优质资产拿一块补下岗工人的资产,这样的社会比较和平、比较和谐,可以共同渡过这个转型期,这些都是可以讨论的。

  很重要,资产允许讲讲一句,资产放在桌上数没有意义,资产要放在经济过程中才能增值,放到过去是要动员我们这个国家的企业家,有企业家才能,或者有这种潜力的人都要适应,建设起来在市场竞争当中创造财富,然后考虑到公平,考虑到效率,考虑到社会的稳定,也考虑到法律逐步变化的权威性和适应性,逐步把历史形成的包袱解掉。

  必须承认并对企业家的贡献给予激励

  -―如果没有张瑞敏为首的“这伙人”努力,怎么会有海尔的无形资产?李东生个人有TCL一亿四千万股,听起来很大,哪儿来的?骗来的吗?偷来的吗?抢来的吗?是把别的下岗工人的资产拿来的吗?不符合实际。

  中国的国力强大,我认为是选择了市场经济这个路线有关系,所以今天预留的问题,经济学理论很复杂,资产已经形成,但是资产形成的初期没有一个和约,谁拿什么谁不拿什么,什么制度安排,当时不允许,已经形成了,现在很多攻击我认为不公道的,听起来振振有辞,好象张瑞敏在偷国有资产,如果没有张瑞敏为首的“这伙人”努力,怎么会有海尔的无形资产?当然海尔无形资产里也有国家的支持,也有青岛地方的支持,还有员工的努力,这是一个合作努力的结果。难题是倒过来找,谁到底多大贡献?好难的事情。

  TCL走了另外一条路,知道有这个难,他是晚搞的国有企业,他就是搞之前先定了一个和约,如果每年利润达到指标,超过多少以外部分拿出一部分来给以李东生为首的管理人员,这些企业家买股,连续十年左右积累下来,他就是很清楚的股权结构。2004年一上市15亿8千万股,李东生个人有一亿四千万股,听起来很大,哪儿来的?骗来的吗?偷来的吗?抢来的吗?是把别的下岗工人的资产拿来的吗?不符合实际。

  反过来那个骗的偷的实际有没有?我自己调查看到很多有的,权利人物利用改制大捞一块,这是两个题材。

  一个是合作形成的资产怎么追补,怎么承认历史贡献,一个是利用权利腐败盗窃贪污,怎么利用法制、政治改革制约制衡,我们不能区别处理这个问题,我们在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以牺牲那个问题为代价,这不能表现我们的智慧,不能表现我们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这25年来重要的思想路线。

  要形成对欣赏好公司的社会氛围

  ――维也纳是音乐之都,因为那里有很多人欣赏好的音乐,中国要走市场经济之路,要形成好公司的诞生地,要欣赏好公司

  其实到2004年来看,我们大格局很多不行的,国有企业都亏掉了,是很痛苦,但是那是一次性,以后再也不要搞全民所有制模式,因为经营不行。现在创办私人公司,可以合股,可以合伙,也可以和公家公司一起办公司,这个舞台非常大。

  我到青岛去,有些企业都改制完毕,就是五朵金花和海尔,资产比较大,影响大,各方关注,张瑞敏比较在意他在社会的影响,如果不是在意这个人,他早就把海尔划完了,他就怕这个划当中,影响海尔的不利发展。

  我知道中国这一代优秀企业家都有这样的特征,柳传志这样,海尔这样的,李东生这样的。不能保证这些人在商场上一定赢,还可能输,但是这种贡献,公道讲,要承认的吧。

  虽然我们不能做这个商业,但是我们至少不能鄙视。所以,现在有些舆论我是不赞成的。要有舆论,要有批评,坏事一定要有人批评,有人揭发,好的要鼓励的。

  为什么维也纳是音乐之都,因为那里有很多人欣赏好的音乐,中国要走市场经济之路,要形成好公司的诞生地,要欣赏好公司,我做不了也要欣赏。没有这个欣赏的力量,好公司觉得没有意思了。所以,批评要的,扒黑也要的,黑幕揭发也要的,但是做的好的公司,中国这种转型体制下做的好的公司,很不容易的。要体谅,要鼓掌,要叫好的,两手齐全,不知道是不是胡德平讲的两个螺旋,才能使我们经济的生机会更加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