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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反思改革运动的几个不得不回答的问题
作者:蔡厉    发布:2006-04-23    阅读:2435次   

 

引言:

也许郎咸平本人也不曾想到,他在2004的几篇批评中国企业的文章会拥有如此大的能量,以致在中国大陆引燃了一场大众普遍参与、规模空前的反思改革思想运动。现在要对反思改革运动做出任何结论性的评价尚为时过早,因为没有迹象表明这场自发产生的思想运动已经自发的结束。它依然在如火如荼的自发进行着,稍微留意一下各大论坛的经济版块,便可产生这种印象。有人把刚刚过去的“两会”看成是反思改革运动结束的标志,这一判断似乎没有充分根据,甚至恰恰相反,一些政治、经济精英在两会上的表现却给反思改革增添了燃料,他们的发言构成了新一轮的反思对象。

反思改革运动将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中国的未来,将拥有怎样的历史价值、地位?准确地回答这些问题的任务也许要留给我们的后人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场思想运动正在影响着和将继续影响我们每一个人,从政治学术精英到基层的普通大众。所以,我们有必要对反思改革本身做一下反思了。本文将讨论几个关于反思改革的几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包括:改革会逆转吗?反思改革运动的实质和任务。

 

        一、改革会逆转吗

 

象时光不会倒流一样,改革也绝不可能会出现所谓的逆转。但是,依然有很多人,特别是一些主流的经济、政治精英,坚决地认为有些人在企图否定改革,反思改革将可能导致改革的逆转。

这里有必要提到另外一个说法,就是“改革的阵痛”。这是前几年颇为部分改革精英所流行的向普通大众道白的一句台词,譬如对下岗职工。而曾持“改革的阵痛”观点的和目前持“改革将逆转”观点的几乎是同一批人。现在我们知道“改革的阵痛”的说法是不负责任和荒唐的,因为这个所谓的阵痛已经痛了这么多年了也依然没有消除的迹象,而成了“久痛”甚至“恒痛”。再往深处看,“改革的阵痛”和“改革将逆转”这两种观点是有着内在的联系的,甚至可以说同一个问题的不同表述。背后支撑这两个观点的是同一个“狭隘的改革观”的意识形态。关于“狭隘的改革观”下文(第二部分)将详细阐述,这里指出其一个衍生特征:认为改革是我们生活中的一个临时项目,是我们全部生活中的一个小部分,是一个将马上为我们带来美好生活的过渡时期。这样的观点对1965年以前出生的人还是勉强可以接受的,因为他们见证了改革从无到有的过程,有改革的生活只是他们整个生命历程的一部分。但是,对于包括我本人在内的1970年代末期以后出生的人来说,这样的观点就很难接受了,因为我们就在改革中出生、在改革中成长、在改革中谋生、还将会在改革中老去死去。改革对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临时项目了,而成为一个永恒的存在;改革对我们已经不是生活中的仅仅一个小部分了,而构成生命的全部;改革对我们已经不是一个通往彼岸的过度期了,

它本身就是我们的彼岸,它就是我们实实在在的生活。象人生没有彩排一样,我们的生活中也没有改革,因为彩排已经是人生,而改革也已经是生活。

从另一角度看,反思改革说明大众对目前所处的经济政治环境存在普遍的不满。不满的原因在于利益的分配不公,而利益分配的不公源于权力的分配不公。一端是资本、政治及知识精英联合起来的强势群体,他们掌控着仅受有限监督和制约的“公共权力”,而处于“权利富裕”状态,他们可以将这些富裕的公共权力服务于自己的私利;而另一端是处于“权利贫困”的普通大众,他们正当的追求财富的、甚至作为合法公民的基本权力得不到明确和保护。所谓的改革的逆转,便是指将回归计划经济状态,显然,这种回归将加剧权力分配不公的状态,而非减轻。事实上,造成目前权力分配不公状态的就是市场经济表皮下所隐藏的计划经济的事实。所以,反思改革绝非有回归计划经济的含义,恰恰相反,是要反思这个潜伏在市场经济外衣下的计划经济的事实,并打碎这个事实。

 

         二、反思改革的实质

 

有人说郎咸平在企图用造谣和欺骗公众的手段炒作自己,这样的论断除了说明郎本人心术不正外,更彻底否定了公众的理性和智慧。大众是凭借自己对所处的环境的认知来进行判断和决策的,郎咸平受到公众的认可只能说明他的话更符合公众的认知。这里的关键是大众的这种对当前政治经济环境的认知,而非郎咸平。如果郎在这场反思改革运动中起了什么作用的话,那么这个作用就是他讲了有助于大众形成更客观的认知的几句话。退一万步来讲,即便教授的确是一个沽名钓誉的江湖骗子,但是要知道,那也是“苍蝇不叮无逢的蛋”。

大众已经对当前的环境表示不满,这已经是一个事实。这个事实表明我们过去的改革的确导致了严重的现实问题。也就是说,我们的改革是的确存在问题的,这已经为大众的不满所“显示”(象微观经济学中的“显示偏好”一样),无须任何的理论证明和辩解。如果秉持建设性态度,我们唯一应该做的就是分析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探询解决的方法和思路,而非企图用“中国改革30年已经创造了人间经济增长的奇迹”如此之类的浮华借口去掩盖这些问题。与中国改革30年所创造的人间奇迹相比,苏联所曾经创造的奇迹并不逊色,但在东方超级大国的浮华虚荣中,苏联却轰然倒塌。

在讨论反思改革的实质之前,我们先来讨论一下改革的实质,所谓反思改革的实质,也就是对改革的实质的反思,反思改革也属于改革的范畴。

目前我们对改革的“主流”理解是太狭隘的,就是上文提及的,我们固守着一种“狭隘的改革观”。这种“狭隘的改革观”的主要特征是割裂历史孤立地谈改革,这种割裂历史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割裂中国历史,另一方面割裂西方历史。

一提改革,我们会想当然地认为,就是改我们的计划经济体制为市场经济体制,这似乎就是问题的全部。而所谓的计划经济体制便是自1949年新中国成立以来所逐渐积累建立起来的经济体制了,那么改革所涉及的历史期限便被隐含地限制在1949年之后。似乎1949年以前的5000多年的中国历史和现在的改革完全没有关系。这就是割裂中国历史孤立地谈改革。事实恰恰是相反的,1949年以前的中国历史和我们当前的改革有着密切的关系。把改革说成改计划经济的革,是只看到问题的表面。要更进一步发问,计划经济为何得以在中国建立?是什么支撑了我们的计划经济体制?有形的制度是靠深层的无形的道德价值观念来支撑的,这也就是诺斯老先生所说的正式制度是以非正式制度为基础的。有形的、表面的制度改变操作起来要相对容易的多,而非正式的、深层的制度(道德价值观念、意识形态)的改变则要困难和缓慢。在不顾及在深层的、非正式的制度的情况下,急功近利地改变表层的正式制度,往往得到换汤不换药的“政策执行不到位”的结果。譬如辛亥革命,换衣服、换名称、剪辫子和喊口号并不难办,难办的是使人们的道德价值观念从古代封建的向现代民主的转变。同样,对我们的改革来讲,表面上的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制度转变相对是很容易做的,我们不也颁布了甚至修订了看似完美的《公司法》了吗?我们不是也建立了形式完好的现代企业制度了吗?我们不也股份制了吗?我们的官员不是也天天喊政企分开吗?但是如果深层的支撑计划经济的非正式制度,即道德价值体系改变甚微,那么我们的改革将是辛亥革命的翻版。我们将打着市场经济的旗号做计划经济的事情。那么要识别支撑计划经济体制的深层的道德价值体系,要探询使其发生改变的方法,我们必须研究1949年以前的漫长的中国历史,必须打破目前的割裂历史的狭隘的改革观,在更广阔的历史图景中审视我们的改革。

市场经济是起源于欧洲的,那么我们对市场经济的了解和理解也是通过向西方的学习而获得的。但是我们的这种学习却过多地集中在西方经济学上。似乎通过这些经济理论我们便可足以把握市场经济的来龙去脉和精髓了,而疏于潜心研究市场经济在西方的漫长的产生和演化的历史。这就是狭隘的改革观的割裂历史的第二个方面,割断西方历史。同样,深层支撑市场经济体制的是一套现代的道德价值观念体系,在经济学正式成为一门专业学科之前,这个现代的道德价值体系在西方已经初具雏形了。所以,很大程度上,亚当.斯密是隐含地把这种道德价值体系做为《国富论》的前提假设的,当成了外生因素。如果说古典经济学家还多少关心这些支撑市场制度的道德价值体系的话,而新古典为追求理论的完美,则武断地抽象掉了有关市场机制的所有几乎所有历史和制度内涵,只剩下一个孤独冰冷的、运转于真空中的价格机制。尽管当前的新制度经济学、新政治经济学正在试图做出恢复经济学的历史和制度内涵的努力,但还尚没有彻底改观经济学的抽象特征。西方经济理论研究的重点更是集中于市场机制何以运行及如何保障其良好运行,而非集中研究市场机制如何产生。而对我们的来说,市场何以形成比市场如何运行更有意义,因为改革就是塑造市场机制。而塑造市场机制的关键在于塑造深层的支撑市场机制的道德价值体系。而要探寻这个道德价值体系的形成过程,需要研究亚当.斯密以前的欧洲历史。

在更广阔的历史视野下,当前的改革是中国始于1840年的现代化的延续,它和洋务运动、戊戌变法、辛亥革命、新文化运动、共产主义革命、抗日战争、文化大革命等历史事件一起构成了我们艰难曲折的连续的现代化历程。现代化的根本任务是完成从古代封建的道德价值体系向现代的道德价值体系转变。同样,西方也存在着这样一个艰难曲折的现代化转变过程,不同的是他们的这个过程比我们早了300多年,应该从文艺复兴算起。同样,西方的现代化任务也是从古代的道德价值体系向现代的道德价值体系转变,但西方的古代的道德价值体系和中国的古代的道德价值体系的内涵是不同的。关于这两个古代道德价值体系的详细比较不是本文的任务,这里只是指出西方的古代的道德价值体系是形成于古希腊到罗马帝国建立这段历史时期的基督教道德价值体系,而中国的古代的道德价值体系则是形成于春秋战国到秦统一中国这段历史时期的封建礼教道德价值体系。我把道德价值体系命名为制度核,更详细的讨论参见《中国企业产权改革的理论失误和补救》制度核理论部分( http://www.jjxj.com.cn/user_detail.jsp?keyno=6923)。

当前的有关改革的诸多问题的产生,说明我们尚未真正深刻地理解改革,这又源于我们研究改革所依赖的狭隘的视野以及基于这种狭隘视野的错误方法。认识和纠正这种狭隘的改革视野和错误的研究方法便是这场反思改革运动的深层实质性意义。

 

        三、反思改革的任务

 

基于以上对反思改革的实质的分析,反思改革应该完成四个任务:1

反思我们当前的有关改革的一些基本观念、概念,在新的改革形势下,很多我们过去认为是正确的东西实际上是似是而非的,当前的改革问题正是源于这些似是而非的观念、概念;2)反思自1840年以来我们为现代化而做的种种努力,重新总结其得失将会为当前的改革带来新的启示;3)反思1840年以前的中国历史,只有从这种深入的反思中,我们才能真正明白自己来自何方,才能找到真正制约我们前行的东西,才能找回失去已久的民族自信;4)在前三个任务的基础上描绘出一个我们将去向何方的蓝图,一个指引中国未来制度演进的思路框架,即崭新的道德价值体系。

关于第一个任务,我想引用我不久前的一篇文章(究竟什么是市场?!   )的话:

我们的社会只所以积聚了这么多的问题,是因为,我们还没有彻底理解自己身处于其中的这个社会,再精确一点,我们不理解自己的制度。马克思主义和西方经济理论在中国受挫,说明马克思和西方经济理论家也无力于帮助我们去理解自己的制度。尽管,他们都曾经自信地认为自己能够做到这一点,而事实证明他们的自信是自负和自大。为了更深一步的理解自己的制度,我们有必要重新思考一些我们曾经以为深入地理解了的那些最基本的概念。譬如,市场是什么?经济是什么?产权是什么?社会主义是什么?资本主义是什么?人是什么?人为什么而活?……(http://caili.chinavalue.net)

这篇文章也是在这种反思方面的一个尝试。

上文提及,自1840年以来,中国被迫为现代化付出艰辛的努力和惨痛的代价,包括洋务运动、戊戌变法、辛亥革命、新文化运动、共产主义革命、抗日战争、文化大革命等。站在新的历史高度,我们有必要重新审视这些事件的价值和意义,以增进我们对当前所处的局势的理解。这里举一个例子,对新文化运动,我们总在强调其积极意义,甚至称其为中国的启蒙运动。如果深入考察它的实际影响,我们可以发现事情并非如此。新文化运动有一种彻底否定中国历史、中国文化的倾向,全盘西化的观点正是肇始于这个时期。这种在文化和精神上彻底否定中国的观念促使一种自我否定的“民族自卑”的意识形态的形成。这种“民族自卑”的意识形态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是盲目地崇洋媚外,而另一方面是一味地自我作践,这两个方面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对国外的尤其是所谓的发达国家的东西盲目地神圣权威化,而对中国本土的东西则一味的垃圾边缘化。为“洋”和“土”这两个本来中性的汉字赋予了天渊之别的价值内涵。从此整个中国在精神和文化上成为一个没有自我没有归宿的流浪儿。我们一次次地、惊慌失措地、忽左忽右地紧紧抓住西方泊来的思想稻草作为自己内心深处的精神依靠和寄托。五四运动后,在俄罗斯的影响下,中国一部分主流精英开始推崇马克思主义,30年后我们在马克思主义的名义下建立了新中国,来源于苏联的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开始被神圣化。改革开放后,我们又逐渐开始神圣化美国的西方经济学。《丑陋的中国人》则是在在自卑的民族意识形态下的自我作践方面的典型代表,中国人自己开始以站在外国的角度讽刺和嘲笑中国人自己的习惯甚至性格为荣,为时尚,而且还贯以“良药苦口利于病”的正直善良的名义。我们无意识中会给但凡粘上“国外”、“洋”的别人的东西给予赞美和羡慕,而对但凡粘上“国内”、“土”的自己的东西,却会产生一种发字内心的自惭形秽。我们在疯狂地学习英语,我们会为自己的稍微的中国口音而感到丢人,英语在中国已经似乎不是一门交流工具,而成为一种社会地位了。这一切的一切都根源于那个被我们尊其为“启蒙运动”的新文化运动。现在看来,除了“民主”和“科学”这两个空洞的鸡肋口号外,新文化运动流给我们的唯一遗产便是这个至今仍制约我们行为的深深的民族自卑了。

显然,新文化运动对中华5000年文明的彻底否定是一种把婴儿和洗澡水一块倒掉的武断做法。我们的历史的确留给了我们一堆桎梏自由和人性的“吃人的制度”,新文化运动彻底自我否定的自卑态度本身就是历史的遗传。但是,我们的5000年历史决非一无是处,我们的老祖宗也决非除了邪恶外没有任何别的美德。要知道文艺复兴前,西方的基督教制度“吃人”的程度丝毫不逊色于我们的封建礼教,但是,马克思.韦伯还是从中看出了其对资本主义有价值的东西。我们应该摆脱民族自卑的意识形态,用崭新的目光重新反思我们的5000年文明了,重新审视我们的我们的制度演进过程了,这就是反思改革的第三个任务。惟有如此,我们才能真正明白我们来自何方,才能重新找回民族自信,才能结束我们在精神和文化上的漂泊状态,才能更好地描绘我们未来的蓝图。

在前三个任务的基础上,我们需要探索指引中国未来社会演进的观念思路,也即描绘出一个崭新的道德价值体系(制度核)。这套道德价值体系决非简单地抄袭现在支撑西方社会制度的道德价值体系。因为在目前西方的道德价值体系指引下,我们的社会已经产生了严重的问题。人们在为满足自己私欲的经济行为正在越来越严重地破坏我们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也许,目前西方的这套道德价值体系正在引领我们走在一条将导致整个人类自我毁灭的道路上。

 

  结语

 

    这次反思改革的思想运动,使我联想到了曾经的欧洲的启蒙运动。启蒙运动的实质在于为后来的社会演进描述出一个蓝图,一个支撑未来制度演进的道德价值体系(制度核)。中国现代化到了今天,世界现代化到了今天,我们的确有必要反思中国所走过的路了,反思世界所走过的路了,进而有必要在此反思的基础上重新规划一下我们的未来了,这一规划不仅属于中国,也将属于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