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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谈2007年是中国经济的拐点
作者:王建    发布:2006-12-07    阅读:3278次   
    我在2003年底就曾说过,2007年是中国本轮经济增长由盛而衰的拐点,判断的依据是本轮以重化工业为主体的投资周期大约是5年,由于投资是本轮增长高潮的主要拉动力,因此当投资周期过去,投资需求开始回落的时候,就会有一个产出高峰到来,这个产出高峰相对于中国日渐拉大的收入分配差距,将会出现比较明显的生产过剩问题,经济就会从高峰转入低谷。这是一个典型的市场周期,是一个自建国以来中国经济运行中从未遇到过的周期类型,也是中国从传统计划经济体制过渡到市场经济体制后,必然会发生的周期波动类型的转变。
  如果说我在2003年底作出这个判断,还仅仅是根据市场经济一般的周期理论进行推论,那么在经历了4年之后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有比较充足的实际根据,判断明年将是本轮经济繁荣的末尾了。作出判断的依据有5个方面。
  依据一:投资结构的变化
  本轮经济增长高潮的出现,是由汽车与住宅这两个大消费品需求拉动的,这两大消费需求首先引起了能源与原材料部门的严重的短缺,因此引起了这些领域的投资高潮。随着以钢铁和电力为代表的工业上游产业部门的产出能力迅速扩张,到目前为止,这些领域的投资高潮已经过去了。这些上游的投资的投资高峰基本上都出现在2004年初,钢铁产业在投资高峰曾出现过173%的高增长率,而从今年3月开始已经转入了负增长;电力投资高峰最高达62•7%,到今年10月已经下降到15•3%;煤炭投资高峰最高曾达148•7%,今年前10月已下降到31•8%;目前仍保持较高投资增速的上游产业只有有色金属产业,今年前10个月的投资增速为39•4%,但也仅及最高峰时投资增长率的一半还不到。
  投资周期随时间序列的变化,开始阶段是集中与土建,形成了对钢铁、水泥等建材的需求,是拉动上游产业投资高增长的基本原因。到了后期,则集中于设备的购置与安装,就会形成对机械产业的拉动,相应带出机械产业投资增长。国家统计局所公布的制造业投资中,机械产业有6个,到今年10月末有5个产业的投资都超过的制造业的平均投资增长率,就反映了这种投资需求指向随时间序列所发生的变化。然而可以预计,当投资周期走到末尾的时候,随着大量项目在完成土建工程后也完成了设备安装,对机械产业的需求也会随之下降,这些投资项目就会变成完整的产出能力了。
  目前在各类产业投资中还有一个高增长率板块,就是消费率产业。在13个消费率产业中,到今年10月末超过制造业投资平均增长率的产业有11个。由于消费率产业的外向度都很高,因此消费率产业投资出现了高增长,很明显是被外需拉动的。
  抛开外需先不说,我们在目前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由于投资周期的作用,先是上游产业的投资落潮,后是下游产业的投资落潮,2007年投资需求开始显著回落,已经是一个可以看得到的前景了。
  依据二:利润结构的变化
  企业利润是成本与价格之差,价格上升才有利润上升,而只有需求上升才有价格上升,因此利润结构可以反映需求结构的变化。如果现行生产中的需求结构变化与投资周期的时间序列变化同步,则投资周期走到末尾,现行生产的高速运行也会结束。
  工业生产结构按生产流程可大体划分为三个板块,即分成由能源与原材料构成的上游产业、由机械制造所构成的中间产业和由消费类产业构成的下游产业。从今年前9个月三个板块在新增企业利润中所占比重结构变化看,由外需所拉动的消费类产业,13个中有8个上升、4个持平,只有一个产业是下降的。在6个机械产业中,有5个上升,只有一个是下降的。而在8个上游产业中,有3个下降,2个持平,只有3个是上升的。这也说明了在现行生产中,需求指向也是在向下游产业延伸,如果不考虑外需影响因素,我们仍然可以清楚地看到投资周期对需求结构变化的影响。而投资周期既然可以影响需求结构的变化,当投资周期过去,投资需求回落的时候,现行生产活动的水平肯定也是会随之回落的。
  此外,在“15大”以后,随着产权结构的变化,投资主体也相应发生了转换,这反映在目前的投资项目有70%是非国有单位进行的,这些市场化投资主体对价格与利润的变化相对于国有企业要敏感得多,当投资周期过去,大量投资项目开始释放产能,从而导致生产过剩矛盾浮现的时候,由于价格与利润下降,就很难引发新投资出现,这是导致2007年在中国出现供给明显大于需求,因而会压低经济增长率的根本原因。
  依据三:新开工项目投资大幅度回落
  去年前10个月,新开工项目投资的增长率还高达28•5%,但是到今年前10个月已经迅猛回落到只有4•4%,许多人认为这是宏观调控的结果,但情况恐怕并不那么简单。因为9月份以来中央派工作组到各地严查新开工项目,还处理了一些不听中央话的地方大员,对新开工项目指标的回落当然会起到不小的作用,但新开工项目的回落却并不是发生在9月份以后,而是自去年以来,特别是今年6月份以后就一直在走低。例如从今年5月到8月,新开工项目投资的增长率分别为23•6%、22•2%、19•3%和11•4%,而9月份为7•5%,如果在没有中央宏观调控措施压抑的时候,新开工项目已经连续出现10个月走低,则不难看出这个变化是由投资周期走到了末期而带来的,因此是经济运行中的内生性变化。
  新开工项目投资代表着未来的投资需求,因此这个指标是经济运行中“先行”性指标。对比2003年上半年本轮经济增长高潮刚出现时,新开工项目投资增长率为70•5%,而同期固定资产投资完成额增长率为31•1%,可以看出一个投资高潮正在形成中,但是到今年前10个月,固定资产投资完成额增长率为26•8%,新开工项目投资增长率却下降到只有4•4%,已经明确显示出投资周期走到了末尾的特征。新投资需求增长乏力,必然会导致未来投资总水平的下降,在投资需求占有国内总需求一半以上的背景下,也必然会导致现行生产经营活动总水平的下降,就是经济增长率的下降。
  依据四:消费回升缺乏深厚基础
  今年以来消费增长率出现了加快趋势,但主要是出现在二季度以后,上半年与去年同期相比,社会消费品零售额增长率仅提高了0•1个百分点,而今年前10个月同比则提高了0•6个百分点。在社会分配格局没有出现大的变动的条件下,消费增长加快主要是受到股市繁荣所产生的“财富效应”的影响。例如从城镇居民收入结构变化看,上半年的财产性收入增长率为16%,三季度则大幅度提高到27•7%。
  股市指数是经济增长的“滞后”指标,当经济增长回落的时候,由于大量资本从实物生产领域退出,向虚拟经济领域流动,反而会继续推高股市。但是随着经济增长的回落,企业利润增长率会明显下滑,从而使股市缺乏后续增长的根基,因此股市繁荣也会随着经济繁荣的结束而回落,所以由“财富效应”所带动的消费回升是缺乏后续基础的。此外,居民主体的收入来源仍然是工资性收入,当投资下滑带动经济增长率也开始下滑的时候,居民收入水平就会受到影响,从而对消费需求的增长也形成压抑。
  更为重要的是,由于在目前的国内需求中投资需求超过一半,对于10%以上的经济增长率来说,如果要想让消费接替投资的地位,继续拉动中国经济高速增长,消费增长率就得效仿投资增长率,也提高到超过25%以上的水平,这在没有对中国的分配体制进行重大调整的时候,是根本没有可能的。而若消费需求不可能接替投资的地位,在投资需求回落后,经济增长率随之回落就是不可避免的。
  依据五:外部需求出现不利变化
  去年净出口占GDP的比重为4•5%,今年上半年上升到5•6%,三季度进一步上升到7•7%,贸易顺差则从2004年的320亿美元,增加到去年的超过1000亿美元,今年预计将会超过1500亿美元。在大量投资项目相继完工,产能开始释放的背景下,贸易顺差的显著扩大对缓解当前的生产过剩压力起到了巨大作用,前面所说的以外需为主的消费类产业利润与投资的显著增长,就是外需旺盛拉动的结果。
  外需旺盛与近年来美、日、欧等发达经济体正处于经济增长周期的高潮是密切相关的,也可以说本轮中国经济繁荣的出现,与发达国家的市场繁荣是基本同步的,这反映了中国经济已经深深融入了世界经济体系当中。但是从今年二季度以后,美国经济开始明显减速,进入11月份,美元开始剧烈动荡,到11月27日,美元兑欧元的汇率已经下降到1:1•3172。如果美元出现更大幅度贬值,以美元计算的资产价格就会随之大幅度下降,相应导致国际资本从美国资本市场大量外流,使美国失去弥补巨额贸易赤字的资金来源。就单一国家来说,美国是中国的最大海外市场,也是贸易顺差的最大来源,如果美国经济在明年出了大问题,中国的外需扩张过程就会明显停顿下来,而外需萎缩与国内投资需求的回落恰好同步发生,这是中国经济的大麻烦,是我们最不愿意看的情况。
  此外,即便美国经济可以抗拒住下滑风险,世界经济在明年也不会出现大的衰退,中国的贸易顺差也仍能如前些年般继续扩大,当投资周期过去后,也不能指望外需能接替投资需求的地位,继续引领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因为外需再大也大不过内需,即便净出口在明年能够上升到10%,相对于投资需求所占的比重来说,也是难以接替的。
  我们如果已经有了以上5个方面的实际依据,说2007年是中国经济从高峰开始回落的“拐点”之年,就不是无妄之言。我们当然不希望出现这种前景,但是如果客观经济运行的确具有这个趋向,我们的主观就得去符合客观,而真正的危险恰恰在于我们还没有真正认识到将会出现生产过剩的风险。具体地说,明年经济增长率的下滑将可能出现在二季度以后,全年的经济增长率可能会下降到8%,甚至更低。我们应该对这个经济增长拐点的到来做好充分准备,对于宏观调控来说,重点不在于仍然企图把经济增长率保持在10%左右的高水平,因为国外宏观调控的实践证明,政府的宏观调控只能减缓与减轻市场周期所带来的波动,却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市场周期波动的方向,所以调控的重点应当放在怎样防止由投资与生产的周期性波动,而导致金融层面的大幅度波动,怎样防止物质生产领域的波动通过金融领域的波动,向全社会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