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捐赠之外，企业家还有其他方式参与到和谐社会的建设中来。当然，企业家对社会最大的贡献是把企业做好，包括缴税、创造就业，如果在环保和劳动保护等方面再加以重视的话，那么企业对社会的贡献就更大，这是企业直接的贡献。今天我想讲的是另外一种方式，就是企业以社会投资的方式做公益事业。

    大家知道，中国的经济发展在全世界名列前茅。下图是高盛公司对世界上的经济体未来排名的一个预测（以购买力平价进行计算，图中的小汽车指GDP总量），他们认为：到2005年，中国将超过英国；到2007-2008年，中国将超过德国；到2015，中国超过日本；到2040年，中国将超过美国。总的来说，中国的经济增长是被大家看好的。与此同时，大家也看到，

    我们还存在很多不足。比如教育问题，今年我们国家开始对农村分两年进行免费教育，但是在世界上其他很多国家早就开始免费教育了。还有医疗问题，污染问题等等，在这次人代会上，很多代表对教育、卫生等领域存在的问题进行了抨击，强调建设和谐社会的重要性。作为企业家，他们需要更好的工作环境，而从企业的发展来说，构建和谐社会也很重要，我们现在太依赖国际市场，如果老是这样发展，将会难以为继。要构建和谐社会，企业家也有很大的责任，不能仅仅依靠政府的作用。

    企业家怎么做？最近国际上有一个新概念——企业的社会投资，这是在90年代末刚刚开展起来的，是作为一个理念提出的。以前也有很多理念，比如“企业的社会责任”，这个概念很早就被提出了，现在美国的一流大学，像哈佛大学、斯坦佛大学，都专门设立了企业社会投资中心。那么，什么叫社会投资？什么是社会企业家？我先讲两个故事。

    第一个是印度的Aravind医院 和 AUROLAB 公司。印度是世界上比较贫困的国家之一，它的人均GDP是中国一半左右。印度有一个著名的眼科医生，Venkataswamy，1978年，他58岁，准备退休。他就想，自己受益于社会，怎样用自己的余生回报社会？他是个医生，捐不了多少钱，最后决定用自己的技术回报社会。他把自己的房子作抵押开了一间小诊所，有7个床位，免费为穷人做白内障摘除手术。如果都免费看病的话，医院的钱很快就会花光，于是他定了一条规矩：在我的医院看病，如果你很穷，就免费；如果你很富，就按照正规医院的标准收费；如果你比较贫穷，就收医疗费用的一半。因为他是印度非常著名的眼科医生，所以有很多富人也来看病，他就用从富人那里收来的前来补助穷人，让穷人免费看病。这家诊所越做越红火，他就把医院进行了改造，进行流水线式的操作，结果每年可以免费为7000人做白内障摘除手术。与此同时，医院能够自负盈亏，一直发展下去。所以，他靠自己的能力，以小小的一笔投入，通过非常有创意的方式，使这个医院能够运作下去。这个医院办得非常成功，后来就吸引了一个美国人，是个慈善家，很早就在印度工作。他看到这个医院，觉得很有意思，就说，我来帮你设计流水线，降低成本。于是，在5年的时间里，他们把医院扩大了7倍，影响越来越大。这时他们就发现了一个问题：他们除了白内障手术，也做换人工晶体的手术，一副人工晶体售价300美元，医院的人工晶体都是由美国一家公司捐助的，后来这家公司在美国国内受到很大压力，说它们利润太高，结果把价格压到100美元一副，公司的利润下降，就把捐助停了，医院面临进退两难的境地。这时，Venkataswamy先生就说，我来做。他找了一笔钱，到美国把那个公司的退休工程师找来，自己制作人工晶体。他们生产的人工晶体，成本是10美元，质量也比较好，在印度的医院卖到30美元一副，对穷人免费。这个生产人工晶体的公司越做越大，现在已经成为全世界第二大人工晶体公司，因为它的成本非常低，扩张速度非常快。通过这种新的方式，现在Aravind医院在印度已经发展成4个医院，每年有20万人受益。

    像这样的公司，这样的医院，它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社会投资的案例。社会投资的特点是什么呢？第一，它不以追求利益为主；第二，它本身是有利润的，是可扩张、可持续的，因为它通过运作企业的方式，减少了成本，扩大了市场。因此，企业的社会投资是用企业的方式解决社会问题，可以不断扩张，不断有新的投入，从而把事业越做越大。

    第二个例子，孟加拉的乡村银行，这也是社会投资的典型案例。

    大家知道，银行业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嫌贫爱富”的行业，晴天的时候给你一把伞，下雨了就把伞收回去，银行嫌贫爱富似乎是天经地义的。银行为大企业服务,为富人服务，这似乎也是天经地义的。但是从孟加拉这个乡村银行开始，人们对银行这个概念有了一个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么这个乡村银行是怎么开始的呢？是由一个经济学教授由诺思开始的,他是孟加拉的一个经济学教授，早年在美国留学，回国后在孟加拉的吉大港大学教经济学。   以前我曾经每个月都到孟加拉,它的人均GDP才300美元多一点，是世界上最穷的国家之一，而人口密度却仅次于新加坡和梵蒂冈，每平方公里达700多人。孟加拉地处恒河三角洲，一到发洪水的时候，全国有40%的国土都淹在水里，从飞机上看，下面像一个个小岛,非常贫困。有一天，由诺思上完课，晚上吃完饭之后出去散步，走到一个小村庄，看到一个老大娘用竹片在编竹筐，作为经济学教授，他的好奇心也比较强，他就问:“编这个竹筐,你能赚多少钱？”，老大娘告诉他:“赚五分钱”,他说:“怎么可能呢?你这个竹筐卖两块钱,你怎么才赚五分钱? ”，她说: “没办法,我是帮别人加工，竹片是人家给我的，我用竹片编成竹筐，他拿去卖，他赚两块钱，我只赚五分钱”。教授就说，“你为什么不自己弄点竹片，编了筐自己拿去卖? ”，老大娘说:“我没钱，我买不起竹片，要是买得起竹片，我就自己做筐自己卖了”。于是教授从自己兜里掏了一笔钱给老大娘，借给她买竹片。过了十几天，老大娘就把钱还给他了，说：“我用你的这笔钱买了竹片，编成竹筐后卖出去了，钱赚回来了，还给你，剩的钱我还可以买竹片编竹筐”。

    这件事给了由诺思很大的启发，第一，就这么一点钱就可以解决大问题；第二,这么穷的人还很讲诚信。那么这是一个偶然现象，还是一个必然现象呢？由诺思找了他的学生，在那个村子里做了一个小实验，借给每个穷人一笔钱，告诉他们用这笔钱做什么事，然后村民们就做去，很快就把这些钱还了，而且资金开始滚动起来。这个实验使他信心大增，他觉得发现了一个新大陆,给穷人小小的一笔钱，就能够解决他的贫困问题，生计问题，而且穷人并没有拿着钱去喝酒，挣了钱就把钱还了，这就说明穷人是有信誉的。他非常高兴，但是靠自己的钱是不够的,于是他就到银行，告诉银行这个现象，让银行借钱给穷人，结果遭到很多银行的嘲笑，说他异想天开，银行是不可能借钱给穷人的。由诺思非常失望，最后也像我们中国人一样开始走后门，他有一个同学是中央银行行长，他就去找这个中央银行行长，行长被他缠得没有办法,就指示一个地方国有银行的营业部，给农村提供一笔贷款。

    这件事越做越大，现在这个乡村银行已经成为孟加拉最大的银行之一，贷款额达到50亿美元，贷款户超过500万户，而且贷款的回收率非常高，从80年代到现代，二三十年过去了，贷款回收率达到99.2%。而且乡村银行很赚钱，不但赚钱，而且都不需找人借钱了，它自己就可以发债券。孟加拉的乡村银行在国内发债券，它有这个信誉，然后把它贷出去，创造了一整套的贷款方式，叫做“五户联保”，因为农民这么穷，怎么能够保证他还钱呢？他们用“五户联保”，就是五户人家捆在一起，只要有一户不还钱，其他四户都别想借钱，最后那四户把你骂得都要把钱给还了。第二个办法, “整贷零还”,借一笔钱给你，你从第三个星期就开始还，每个星期还一点。现在这套模式不仅在孟加拉获得了成功，而且在全世界都很成功，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全世界的运动。联合国把2005年定为“小额贷款年”，它这个方式就叫“小额贷款”,现在全世界有100多个国家，包括美国都在推广这种小额贷款。更有趣的是，这种小额贷款机构还能够赚钱，赚的比别的银行还要多。大家看这个图,注意最下面的红线,世界上最大的几家银行，包括花旗银行、汇丰银行、英格兰银行，加起来的

    平均投资收益率是这条红线，是17%-18%，红线上面是全世界做的最好的小额贷款银行的投资回报率，投资回报率最高的达到每年50%以上。

    这种小额贷款银行，不仅在孟加拉、印度，在我们周边的国家也做得很好。比如蒙古的可汗银行，是专门给贫困农民提供贷款的银行,现在是蒙古最好、最赚钱的银行,最近可汗银行被日本的一家银行收购了。印度尼西亚的BRI也是一个小额贷款银行，2003年在美国主板上市，在一年内股价涨了三倍，效益很好。所有小额贷款银行都是大面积的解决贫困问题，一个国家有一亿二千万人口，一家银行解决五百万户，以每户四口人来计算的话，解决了2000万人的贫困问题，所以影响非常大。

    像这类投资，我们称之为社会投资,那么社会投资是什么呢？人们给出了一个定义，就是“以企业运作的方式，以企业家的创新精神来投资与运营较大规模的社会发展项目，使之社会效益最大化，同时要有一定的利润，使之长期可持续”。“以企业运作的方式”,刚才我们说到的这些小额贷款银行，它都是非常严格地按照企业的方式来运作; “以企业家的创新的精神来投资和运营较大规模的社会发展项目”,刚才我们说了,小额贷款是专门对穷人的，不贷给富人，那么怎么来分别穷人和富人呢？孟加拉是个很穷的地方，如果谁家的房顶是瓦的或者铁皮的，我就不贷给你,如果房顶是草的,我就贷给你; “使之社会效益最大化”，这种机构并不是以赚钱为主，而是以社会效益最大化为目标;“同时要有一定的利润，使之长期可持续”,它一定要有利润，一定要能赚钱,因为只有赚钱了，它才能够长期可持续，才能越做越大，才能解决一部分社会问题。这种投资就叫做“企业的社会投资”。

    这种企业的社会投资与其他投资有什么不同呢？首先,它跟一般的企业投资不一样，这很明显。因为一般的企业投资是以利润最大化为目标，而企业的社会投资不以利润最大化为主，它是以社会效益最大化为主。第二,它跟SRI（社会责任投资）也很不一样。社会责任是指，在企业的运作过程中，企业对员工、产品质量、环保等方面要有社会责任，企业家需另外拿出一笔钱来做这件事情。一般在西方，这笔钱占企业家的收益的比重是1%到2%，或者由一些企业家集合起来，每人拿出1%到2%，来做这样一件事情。第三，它跟政府投资又不一样。政府有很多项目，包括修路、扶贫，都是拿纳税人的钱来做，是真正以社会效益为目的，是不讲回报的，而企业的社会投资是讲回报的。最后，它跟慈善事业投资不一样。慈善事业是完全的给出，其针对的是最贫困的、没有生产能力的这部分人，而企业的社会投资所针对的是穷人，但是这些穷人有一定的生产能力，如果是没有任何生产能力的人，它也不会提供贷款，因为贷了以后，钱就回不来了。对于那些丧失工作能力的人以及他们的家庭，应该用慈善的方式，或者社会福利的方式来解救他们，比如低保。而企业的社会投资，它解救的是那些有一定生产能力的人。

    因此，就目前社会的各个层面而言，企业的社会投资是一个全新的方式，很多国家的典型事例都证明，这种创新方式有巨大的生命力，而对于中国这样的大国来说，它的规模非常重要。余彭年先生倾家荡产拿出五亿元人民币，解决了两万人的白内障复明问题，两万人做完了就没了，还需要新的投资。而印度Aravind医院每年救治的患者达20万，因为它是有回报的，20万每年滚，越滚越大。对于中国这样有大面积的社会问题的国家来说，对于中国的那些非常有创意的企业家来说，这种企业的社会投资可能跟慈善事业同样重要，同样需要我们的社会给予支持，需要学者给予呼吁，这样才真能做大，做强。

    那么如何在中国推动社会投资的发展？我想有这么几个方面：首先，中国有没有社会投资的土壤？刚才说了，中国的这种捐赠是美国的七千三百分之一，是不是中国的企业家、中国的富人没有爱心呢？其实不完全是。首先，这几年中国的慈善事业越做越红火，这就说明企业家是有爱心的，毕竟中国的企业是在这十多年内刚刚发展起来的，他们本身也有非常严重的生存问题。当然，也不排除有一部分企业家，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对目前的慈善事业不完全认同，他们认为这样做也解决不了中国的问题。比如希望工程，不能说没有给希望工程捐款的人就不对，因为有些人认为这种方式可能有问题，本来是应该由政府来做的，为什么要老百姓去捐钱？企业家可能也想为社会做贡献，但是仅靠这种捐赠的方式，他们觉得意义不大，或者说，他们愿意用另外一种新的方式。对于这部分企业家来说，如果他们认清了这种企业社会投资的方式，找到一种新的模式，中国的公益事业会开展得更快、更好。在慈善事业之外，我们还可以闯出另外一条新路来，这条新路很可能是一条十分有特色的道路。那么，谁来投？当然还是企业家，因为只有企业家们才有这个钱，有这个创意，有这个能力来做。投什么？社会投资可以做的事情很多。怎么投？一般来说，这种社会投资不是由企业家直接操作，而是由专门的一批人，这批人叫做社会企业家，他们有和企业家一样的思路，但是他们不太愿意去做企业，他们愿意做这种社会公益事业。

    那么在中国能做哪些事情呢？我想举几个例子。

    第一个例子，在全世界都很成功的小额贷款，唯独在中国，到目前为止还不太成功，为什么？实际上是我们的做法不对。中国的小额贷款也曾经火过一阵，中国的小额贷款试点最多的时候达到300多个，全国各地都有，各省都有小额贷款试点，世界银行、亚洲开发银行在中国的小额贷款试点一开始做得也都不错。跟我们同时起步的柬埔寨、老挝、越南、蒙古，都是由国际组织推动国内的小额贷款试点，现在这些国家的试点变成了大银行，而我们的300多个试点或是夭折，或是苟延残喘，为什么呢？其中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我们的政策，因为我们国家对金融控制得非常严格。当然，中国的小额贷款也有它的亮点，就是在2001年以后，中国的农村信用社开展了很大规模的小额贷款，如果把农信社也算进去的话，中国的小额贷款达到6000万户，是世界上最大的。但是，很多人认为农信社的小额贷款只能对农户贷款，不是真正的小额贷款，这个问题在学术上有争论。现在的问题是，怎样把中国的小额贷款做好，这是一件非常值得推动的事情。

    事实上我们自己也做了一个小额贷款的试验，大家可能都听说过，就是茅于轼先生（中国著名的经济学家）15年前在山西吕梁龙水头做的小额贷款试点，龙水头是吕梁地区，也是中国最贫困的地区之一。这个小额贷款试点到现在已经十几年了，一直坚持下来，我到那里去过两次，小小的一笔钱，也就是三、五千块钱，但是对农民来说，解决了很大的问题，那个地方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现在我们正在考虑如何把这个小额贷款做大、做强。

    去年12月底，山西平遥获准成立了两家小额贷款公司，这在新中国的金融史上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里程碑；今年1月份，四川广源也成立了一家小额贷款公司，这意味着金融监管当局承认了小额贷款的这种方式，让它真正成为一个金融机构。以前的小额贷款之所以纷纷夭折，其中一个很大问题就是它们都是一些项目，一些试点，如果老百姓知道这个项目明年就要结束了，那谁也不还钱，不但中国这样，全世界都是这样。中国的300多个试点，大部分都是项目为主，它不是一个真正的机构，老百姓认为它不会长期存在，一有风吹草动，就不还钱了，所以试点很容易夭折。而去年年底小额贷款公司正式成立，民间资本正式进入金融业这个长期被国家垄断的行业，这是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现象，希望今后我们的小额贷款能够成为真正的金融机构，像我们的周边国家那样，真正地发展起来。最先投资这些小额贷款的，可以是赚钱为主的企业家，也可以是以社会效益为目的的社会企业家，企业家们觉得这种方式不错，在别的国家都成功了，他们也愿意投入一点钱，不是为了发财，而是要看看这种方式能不能解决中国的问题。现在有一批企业家也在准备推动这件事，在山西龙水头试点的基础上，把它做大。如果有大规模的资金进入农村，实际上中国的农村是非常有希望的，中国农村之所以发展不起来，除了人多地少这样一些自然约束之外，跟我们的农村金融不发达也很有关系，如果能够解决农村的部分资金问题，实际上中国农村的发展潜力还是非常大的。

我想再讲一个例子，也是由茅于轼先生推动的“富平家政学校”，这是一所保姆学校。这个学校四年前成立，现在已经有将近8000名毕业生。当时我们几个人总共投入几十万元，现在它已经完全能够自我循环，而且越做越大，成为北京市第二大保姆公司，下设三个营业部，仅全职工作人员就超过五、六十人。这也是社会投资的一个非常好的案例。数额不大的一笔钱，我们完全按照一个职业学校的模式来做，按照一个家政公司的方式来做，它就能够滚动起来，越做越大。

    类似的创意在我们的社会中有很多，企业家、社会工作者也都在不断地探索。之所以没有把它上升到理论的高度，没有把它叫做社会投资，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推广，这只是说明了我们的认识还不够。实际上，从全世界来看，小额贷款也是七、八年前才开始的。所以我个人认为，企业的社会投资在中国有非常广阔的前景，现在中央提出构建和谐社会，这也需要很多热心于社会公益事业的企业家们进行投入。希望中国的社会投资能够很快地发展起来，真正为创造和谐社会，为解决政府、企业和慈善事业都解决不了的这些问题做出一些贡献。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