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会想到这个问题?因为我们进行改革开放,就是在打破精神禁锢、大胆解放思想以后,通过放眼看世界,学到新的东西才找到一条改革的正确思路。在传统思维定式下,改革开放是离经叛道的,甚至是大逆不道的。市场经济到底是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是1978年以后长期没有解决的理论问题。直到邓小平1992年“南方谈话”以后,才一锤定音,结束了无谓的争论。
但是,最近中国经济学界出现了自1992年以来最为严重的分歧。我们听到了久违的否定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的批评意见,甚至是攻击性、诋毁性的意见。这些意见,有些是以在传统教科书中寻章摘句的形式来否定改革的;有些则是针对改革的某些不足之处,攻其一点,不及其余,从而达到从根本上否定改革的目的。看起来,有的批评是针对所谓“主流经济学家”的,但矛头所及明显是冲着改革方向去的。虽然,我认为这种声音肯定改变不了中国改革的方向,动摇不了我们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决心,但是由于这些声音进行了传统理论的包装,并且加上了某些愤世嫉俗的色彩,因此其冲击力和破坏性也不可低估。可以说,目前中国经济学界正面临着20世纪90年代以来最重大的挑战。所以,我在这里提出“我们到底想学什么”不是文不对题的,确实这还是个值得重视的问题。
改革是体制的选择和均衡
今天上午,世界银行中蒙局局长、驻华首席代表杜大伟(DavidDollar)先生代表世界银行副行长的发言指出:中国过去20多年来的经济增长成果卓著,超过10亿人口的经济体年均9%的GDP增长,人均GDP提高了接近8倍;大约四分之一的劳动力从低效率的农业部门转移到了效率更高的工业和服务业中;有4亿人摆脱了官方定义的贫困状态,这是人类历史上最成功的减贫计划。可以说这是代表了大多数国际组织的主流看法,他们对中国的经济成就往往给予很高的评价和充分肯定。
虽然我们有20多年的高速增长,人民生活水平有了普遍提高,但为什么在国内不满和怀疑改革的声音最近反而有所增加?我觉得这是个很值得深思的问题。现在有一种倾向,就是把中国20多年改革当中还没有完善的方面,或者改革后出现的一些负面现象,甚至把原来体制当中存在的弊端,统统归结为市场取向的改革。我认为这是比较危险的倾向。在把问题归结为改革的同时,有时候还归罪于主流经济学和主流经济学家。尽管批评者对何谓“主流”并没有给出标准的定义,但是他们的批评迎合了某种情绪,竟然也博得了一片喝彩。因此最近一段时间,中国的经济学家承受了一定的压力。
就像上午钱颖一教授(注:清华大学经管学院第一副院长)所说的:“在谈论中国的时候,以下几个问题总是不可回避的。首先,从积极的角度来看,我们需要弥合中国27年来经济的高速增长与漏洞百出的制度体系之间的冲突。其次,从规范的角度来看,我们需要就中国的制度改革提出令人满意的、同时又具有现实可操作性的政策建议。”“中国目前的制度水平可以支撑人均收入6000美元的水平。但是考虑到中国的发展速度,达到这一收入水平可能只需要几年的时间,中国的制度必须加以改革,以提高制度的质量。”我们今后要面对经济发展的挑战,归根结底,还是需要一个适应经济高速增长和经济全球化的好体制,因此今后改革的任务非常重。
现在回过头看,我们的改革实际上是对体制的选择和权衡。世界上可能没有尽善尽美的制度,我们只能选那些好处多一些、坏处少一些的制度。市场经济就是这样的体制。因此我们在发展与改革过程中出现的问题,有的是改革必须付出的代价,有的是改革不彻底而存在的问题。我们应该用正确的态度,坚定不移地去推进在20世纪90年代初我们确定的市场取向的改革,而不能走向僵硬的计划经济的老路,世界范围的历史和实践都证明了,那是注定要失败的体制。
制度设计至关重要
关于公平和效率的问题,最近经济学界讨论比较多。我们确实应该关注低收入者的生活状况,进一步提高农民和城市低收入者的收入水平,这一直是经济学界和政策制定者讨论和关注的焦点。但是怎么提高?什么制度有助于提高国民的收入水平?能不能用“均贫富”的办法、竭泽而渔的办法、遏制经济发展的办法、政府全面管制经济的办法,去达到幻想中的“公平”?我们追求的是机会的公平,还是结果的公平?对此,已经有许多理论研究和国际经验,说明了设计什么样的制度是至关重要的。而对于目前的低收入者的生活水平到底能提高到多大的程度,并不只取决于我们的愿望,还取决于我们的能力和我们现在所处的阶段。特别是在中国这样的国家里,过分地抽象地泛泛地强调公平,可能会重新唤起中国历史非常悠久的平均主义的诉求,而平均主义导致普遍贫穷的“社会主义”的景象其实离我们并不遥远。中国的经济学界应该非常认真地研究这个问题,应该给出一些既有定性又有定量的分析。
本来经济学中最基本和最重要的理论已经可以为我们的深入讨论提供一个基础:尊重市场规律,经济才能发展;经济发展可以让绝大多数劳动者要求工作的基本权利得到满足;政府管制劳动力市场应该有针对性,而过度干预可能会损害劳动者长远的根本利益。
前几天我到海南参加一个国际会议。会上,有人问我一个问题:“你们现在不断强调低收入者的问题,这是对的。但是,你们有没有考虑到企业的承受能力,有没有考虑到中国的国际竞争力?”确实是这样,我们想提高那些打工者收入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提高到什么程度时,外资企业就会把工厂搬到越南、柬埔寨或其他国家去?我们当然希望打工的人多一点收入,但不要忘记打工比在农村务农时收入要高不少。如果工厂转移到国外去了,那时候可能连这份工资都拿不到,还得重新回去种地。这就会阻延我国的工业化进程,阻延广大农民脱贫致富的进程。当然,某些就业群体在社会上处于弱势地位时,政府应该加以保护,但是这样做时要十分慎重。国际经验表明,过度的保护不利于扩大就业,这对那些连这种就业机会也没有得到的人就是不公平的。如果是这样,良好的愿望就没有得到预想的结果。
(此文系李剑阁在“中国经济发展国际研讨会”上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