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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国际关系变局中为中国谋取利益
作者:王建    发布:2009-12-03    阅读:4225次   
    次债危机的阴霾似乎已被世界经济回暖的微风吹散,但是新的乌云正在天边聚集,甚至可以听到隐隐的雷声,这片乌云,是美国和世界经济在两年后可能二次探底的乌云,这个雷声则是由世界经济新危机所引起的国际关系大变局。

  次债危机远没有过去

  美国经济三季度高调反弹到3·5%,似乎预示着这场全球性金融危机的结束,可事实远非如此。第一个原因是今年初美国用改变会计规则的办法把在次债危机中形成的庞大“有毒”金融资产掩盖了起来,并且把有关金融合约的兑现期限向后推迟了两年,所以这些有毒资产并没有得到处理,而是被冻结起来,两年后,即2011年以后终究还得面对。第二个原因是由于房贷、信用卡贷款和商业地产贷款中坏帐越来越多,当两年后必须再次面对这些有毒资产的时候,这些资产会变得“更烂”.标普公司在8月发布的报告中说,在截止到今年7月的美国房贷中,2005~2008年这三年的贷款拖欠率分别是8·8%、12·4%和12·1%,并且分别比去年上升了43%、52%和49%.又据穆迪公司10月份公布的数据,美国9月份商业抵押贷款支持证券的违约率从去年的0·54%上升到3·46%,上升了9·4倍,这是导致美国大贷款公司CIT倒闭和美国中小银行掀起倒闭风潮的直接原因。由于美国有毒资产在两年后会“毒性”更强,如果危机再度来袭,就会比2007~2008年之间的第一次冲击波来得更猛烈。第三个原因是与日本的资产泡沫危机不同,美国的这场偿付能力危机主要是源于居民负债过度,而若让美国居民家庭的资产负债表恢复正常,据美国有关研究机构预计,美国的消费水平就得下降10%,这对长期以来主要依靠消费需求带动经济增长的美国来说,就是意味着长期衰退,甚至是社会的不稳定。

  在美国经济三季度的强势反弹中,出口增长了2·4%,劳动生产率大幅度上升了9·5%,有人说这是美国经济增长的“新形态”,可以依靠这两大引擎推动美国经济走上新的增长道路,然而,有中国和东亚地区一大批发展中国家的贸易比较优势存在,美国的出口增长能长久吗?如果能长久就不会出现第三次全球化浪潮了。华尔街日报的一篇文章中则说,美国劳动生产率的提升主要是因为企业主们在大量削减雇工,所以虽然三季度美国企业的工资成本下降了5·2%,可失业率到10月份也超过了10%,而大量失业和减薪所导致的家庭收入减少,又会引出更多的房贷和信用卡坏帐,使美国的有毒金融资产“毒性”更强。

  美国最终还得走回用金融商品与发展中国家交换实物产品的道路,但前提是美国的金融商品能保值增值。今年8月以后道指重上万点,似乎显示出美国金融市场再度走向繁荣的迹象,但是在美国金融市场上却出现了新现象,即美元与美国股市走势相反的情况,而以往都是美元强,美股就强,因为美股是用美元计价的主要金融资产。根据美国有关机构的研究数据,以往美元与标普500指数的正相关度是2%,即几乎没有什么关联,但今年以来二者的负相关却高达60~70%,是高度负相关,发生这种情况只能有一种解释,就是每当美联储向金融市场注入货币,股市价格就被托起来,但因为货币供应量增加,美元就贬值,相反当美联储减少货币供给,美元就升值,股市就下跌。这说明,在美国金融市场的复苏中,美联储已成了第一大炒家,因为它有创造货币的无限能力,但在事情的另一面,被牺牲的是美元的地位,而若美元失去信誉,最终也会迫使人们远离以美元计价的资产。

  正因为美国政府为了挽救美国金融市场和美国经济而不顾一切地创造美元的流动性,使美元在这场世界性危机中成为被伤害最深的东西,今年以来,拉美九国和海湾五国都在热议创造区域货币的问题,日本在拉中国和韩国酝酿东亚元,俄罗斯和伊朗改用欧元结算石油出口,而这些国家和地区都是以往使用美元最多的地区,美元虽未垮,却也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在第二波危机冲击中,美欧冲突也会更强烈

  应该说东亚、海湾和拉美地区都不愿意看到美元从顶峰地位摔下来的前景,因为这些传统的美元区都大量持有了美元储备与美元资产,但是欧洲则不同,欧盟主要国家都已使用欧元,并且使用的国家还在增加。欧元问世十年来,先是以欧元计价的债券发行量超过美元,后是欧元的现钞流通量超过美元,欧元在国际储备货币中的份额也从初期的19%上升到目前的27%,虽然目前在国际结算和国际储备货币中的地位还不能和美国相比,但欧元区却是世界上唯一能在经济规模上挑战美国的区域共同体。由于欧洲的金融市场相比于美国更健康,所以欧洲经济在本次危机中所受到的冲击就比美国轻,复苏的步伐就比美国坚实,这就是欧盟为什么会先于美国提出刺激计划退出机制的问题。

  我在以前的文章已多次说过,自冷战结束后世界资本主义就进入了虚拟资本主义这个新阶段,美国作为当代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率先进入了这个新阶段,而西欧各国作为老牌资本主义国家,也紧随其后。虚拟资本主义的最显著特征,就是把物质生产转移到发展中国家,再来用虚拟的金融资产与发展中国家进行实物交换,这样就使得资本即便不进入物质生产领域也能获得巨大利润。美国的金融资本家由于手中握有货币霸权,就获得了虚拟资本收益的绝大部分,用美国的股票、债券和衍生金融商品换得了全球超过70%的净储蓄,欧洲人当然不甘心美国独占虚拟经济利益,而且欧洲的物质产品生产优势也在被东亚地区的发展中国家逐步夺取,这表现为欧洲对东亚地区的贸易逆差不断扩大,例如去年中国与欧盟的贸易顺差已接近中美贸易顺差,其增速则大大快于中美贸易顺差。但是美国可以用虚拟资产与中国等东亚国家作实物产品交换,欧盟却不行,就只能用出口收入和出售政府与企业资产的办法来弥补与东亚的逆差,这些办法当然不能持久,所以欧元在取得对美元的强势后,就必然会企图取代美元的霸权地位,以便从美国人手中夺取虚拟经济利益。

  冷战结束后,“西方”的概念分裂成“美欧”,由于美国和欧盟是当今最大的两个经济板块,所以当代的主要矛盾,是美欧围绕虚拟经济利益的争夺,其焦点是货币霸权。目前的态势是“欧攻美守”,即欧盟采取攻势,美国采取守势。欧元统一是欧洲与美国争夺货币霸权的第一步,随着捷克通过了“里斯本条约”,欧盟的经济与政治统一也走完了第二步,第三步是设立欧盟总统和外长,向政治和外交统一迈进,如果把欧盟的军队都统一入“欧洲军团”,形成了欧洲统一的防务,欧盟从经济到政治再到外交与军事的统一就算彻底完成了。目前德、法正在力挺英国前首相布莱尔当首届欧盟总统,是老欧洲要分裂传统美英联盟的重要一步棋,英国的经济以金融业为主,金融这张“皮”想附在美国经济上根本没有可能,再附不到欧洲这个美国以外最大的金融市场上,就没有饭吃了,所以英国迟早会站到老欧洲一边。如果英国放弃英镑也加入欧元区,欧盟在地缘上的统一也就基本完成了。到那时,就是美国的势力被清除出欧洲的时候。

  在G204月份伦敦峰会上,欧盟提出要加强金融监管,美国人虽不情愿也被迫作了让步,欧盟领导人说,“这是一个伟大的历史时刻”、“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妥协”,因为战后60年中,从来都是美国在主导国际事务。紧跟着在9月份的匹茨堡峰会上欧盟再次提出要减金融高管的薪水,美国人没有积极响应,但也不敢公开反对。许多人不明白为什么欧洲会那样高调坚持要加强金融监管和限制金融高管的薪酬?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欧洲人还没有货币霸权,还不能利用货币霸权来制造衍生金融品和发展中国家大量交换实物产品,而美国对金融市场的松散监管和对金融机构高薪的放纵,正是美国能够创造出无限庞大金融商品的重要机制,而限制了这些机制,就是限制了美国金融商品的生产力,让美国空有货币霸权也难用大量衍生金融品来吸取全球净储蓄。欧洲人还把今年的诺贝尔和平奖授予了美国现任总统奥巴马,这是用软刀子来削去美国军事力量的坚牙利爪。凡此种种,都说明了老欧洲作为老牌帝国主义国家在国际斗争中的深谋远略,也展现出了“欧攻美守”的国际政治格局。

  资本主义的道理是谁拥有资本多谁说了算,这不仅在经济上是如此,上升到国家政治、外交与军事层面也是如此。奥巴马上台后,开始领导美国在经济、政治、外交与军事方面进行全方位收缩,其精力主要集中于应对国内经济危机和对国内民生问题的处理,例如大力推动美国“医改”和大量使用贸易壁垒来保护本国制造业和就业。从奥巴马一年来的施政方针看,他更多代表的是产业资本家和产业工人的利益,这与他靠产业资本家及其民众的支持上台是分不开的。但是产业资本并不是美国资本的主体,美国的主体资本是金融资本,而奥巴马的这一套并不符合美国金融资本家的利益。由于美国金融资本家们的衍生金融游戏给美国带来了今天的这场大危机,他们需要集中精力应付各种冲击,同时也被搞得灰头土脸,张不开嘴,所以在政治上暂时采取守势,但这并不等于他们已经被彻底打垮,已经没有力量,而是暂时蛰伏等待时机,一旦在危机中站稳了脚跟,就会重新夺回美国的政治领导权。

  自次债危机爆发以来,许多人都热衷于谈论构建世界新秩序这类话题,似乎美国在国际政治中的领导地位和美元的霸权地位,已经在这场危机中被摧毁得差不多了,这恐怕太天真了。世界历史一再说明,在国际格局的大改变之前,首先是支撑原有世界格局的力量支柱发生了塌陷,所谓力量支柱就是经济、政治、外交与军事这四根支柱,在这四根支柱中,经济与军事是最“承重”的两根,因为政治与外交都是经济和军事实力的延伸。美国自上世纪80年代初期经济实力就开始下降,但是直到今天仍然保持着世界上最强大的军事力量,而货币霸权从来就不是一个单纯的经济概念。美国工业生产自1893年超过英国,一战前GDP也超过英国,但是直到二战后由于两次欧战彻底消耗了英国的实力,美元才登上了世界霸权的宝座。目前美国的工业生产规模虽然在不断下落,但仍没有被其他国家超越,军费规模和航母战斗群比世界前20位国家的总和还多,所以并不会被一次金融风暴就打垮。

  如果前面有关两年后美国经济危机会再次爆发的预言准确,美国就有可能动用军事力量来保卫美元霸权,其打击的对象就是“挑头”造反的欧洲,打击的方式有可能象科索沃战争和伊拉克战争那样,是在欧洲周边进行,但也不排除攻击欧洲本土,因为只有对欧洲进行剧烈震撼,才能让欧洲人服输,国际资本也才能老老实实向美国流。

  美国在发动保卫美元的战争前还必须做两件事,第一件是改变国内政治形态,即金融资本必须重新夺回国家领导权,如此美国的军事力量才能体现金融资本的意志。第二件是拉住中国、日本和东亚各国为其同盟。两次大战的历史说明,在大战前总会有一个结盟的过程,目前欧洲的结盟过程已接近完成,美国则才开始启动,今后我们一定会看到美国在东亚地区加大结盟力度的事情。

  美国的军事行动也不能排除突然爆发的可能,次债危机爆发以来,每当美元与欧元的汇率接近1:1·6美国就会在欧洲周边挑起事端,最近欧元汇率已经破了1·5,如果在未来迅速突破1·6,仍有导致美元崩溃的可能,则美国的国内政治剧变和针对欧盟的军事行动就会提前。

  国际关系变局对中国的影响与对策

  研究国际关系未来变动趋势的目的,仍是为了看清这些变动会对中国产生哪些有利与不利影响,以及应怎样谋求中国的利益。

  第一,如果美国的危机被推迟两年后仍会重新爆发,则必须考虑好“十二五”期间中国的经济增长动力问题。因为美国与世界经济的二次探底,会使中国今明两年刚刚恢复的出口需求再度出现大幅回落,而由于产能过剩背景的存在,若再由外部因素引发国内经济衰退,则已不可能使用这次的办法,即主要依靠投资需求对冲外需萎缩。如果在“十二五”期间出口不可依赖,投资不可持续,就只能依赖消费需求,但是直到目前我们仍没有在宏观政策中明确,结构调整与增加消费到底是什么关系,而目前刺激消费的动作都是一些小动作,在不改变国内分配关系的背景下刺激消费,消费的增长潜力就极为有限。如果仍寄希望于国际经济环境回到次债危机爆发前,国际需求仍能大量吸收中国过剩产能,从而能绕开解决国内分配矛盾就保持中国经济增长,就已经没有可能了。

  第二,近来美国与欧洲都在提升贸易保护主义程度,从未来看这种趋势是否会继续增强,也是政府和企业关心的问题。应该看到,贸易保护主义和弱势美元都不符合美国金融资本的利益,因为金融开放必然要求强势美元和贸易自由化,否则就不能用美国的金融商品从全世界换取实物。由于美国金融资本会重返政治舞台,美国的贸易保护主义是不会长久的,对人民币升值的压力也不会越来越大。

  第三,美国目前在美元与股市之间是选择了保股市,用巨量的货币供应来吹大美元资产泡沫,也相应埋下了引发全球通胀的导火索。由于两年后国际经济面临着再度剧烈变动,甚至有可能走向战争,因此“十二五”期间并不是中国大开国门的好时候。最近国内对建立国际金融市场和人民币国际化的问题讨论很多,并且也有一些实际步骤,其中隐含的前提是认为这场危机已经基本上过去了,可以讨论这些在太平盛世才考虑的问题了,这就很危险。在主要发达国家都在大量创造货币流动性的时候,让他们这些没有实物对应的货币大量流入我国境内,购买我国实物资产,中国不仅要吃大亏,而且会因与国际金融市场的直接联系,随世界经济的剧烈波动而加大振荡幅度,是不利于中国保持平稳健康发展的。所以中国金融市场开放与人民币国际化的步伐一定要缓行,要待国际经济环境能相对长期平稳了再考虑。

  第四,美国虽然会继续大量创造美元流动性,但是到了美元崩溃的边缘就会使用军事力量来保卫美元的地位,迫使世界各地的资本仍向美国金融市场流入,由此用军事实力来建立美元的强势,所以美元的弱势是短期的,打掉美元而搞出什么世界“超主权货币”更没有可能。中国由于过度依赖美国市场,又大量拥有美元资产,与世界其他地区相比,与美国有着更多的利益相关点,这就是从中方看中美会发生战略性接近的基础。所以至少在未来十年内,中国既不要领头搞“超主权货币”,也不要领头搞“亚元”,这对中国都没有实际好处,因为都无助于增加中国的实力,当然前提是美国的实力还能保美元十年的强势。

  第五,过去十年到未来十年,挑战美元的是欧元,因此美国的头号敌人是欧盟,美国的国际战略也始终会是“扰乱欧洲,稳定亚洲”,会争取东亚各国特别是中国成为它的最重要盟友,这就是为什么美国会特别热衷于“中-美国”的提法,也特别反感日本要“脱美入亚”的做法。如果再次发生世界性战争,东亚可能会象两次大战中的美国那样,成为游离于战争中心的地域,这给中国在未来十年的“和平崛起”创造了空间,中国应争取这个好时机走向亚洲,为在本世纪中叶再度走向世界顶峰奠定基础。

2009年11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