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报提问钱颖一委员：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将经济增长目标定为6.5%，比去年6.9%的经济增速有所下调，您认为是出于什么考虑？另外，我们注意到，有十余个省份下调了2018年经济增长目标，您又是如何看待这种下调？

回答这个问题可以从几个角度。首先，同过去几年一样，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的经济增长目标都是预期目标，并非计划目标。回忆一年前这个时候，面对2016年的实际经济增速6.7%，2017年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的预期经济增长目标是6.5%，也是低于之前一年的实际增速。而2017年的实际经济增长率是6.9%，超出了预期目标。2018年的预期增长目标仍然定在6.5%，这是与2017年的预期目标持平的。

不过，更重要的是，今年与往年不同的地方是，十九大报告提出经济要从高速增长到高质量发展转变。这是一个战略性的转变。政府工作报告把全国预期增长目标确定在6.5%，低于去年实际增长率0.4个百分点，在我看来，一个考虑是为了给这个转变留有空间。而十余个省份下调2018年增长目标，我更愿意把它解读为地方政府开始把工作重点从高速增长向高质量倾斜了。这也是地方政府以行动落实从高速增长到高质量发展转变的一个信号。

不要小看这个变化。回想一下，转变经济增长方式，提高经济增长效率，内涵式发展，都是在20年前就开始提出了，但是长期以来并没有改变地方政府追求速度而轻视质量的倾向。现在十几个省下调增长目标，让我们看到地方政府的行为正在发生变化。

虽然预期增长率调低了，但是工作压力反而会增大，这是因为高质量发展比高速增长的挑战性更大。高速增长追求GDP一个指标就可以了，而质量是无法用一个指标来衡量的。 

央视提问钱颖一委员：今年是改革开放40周年，一方面，我国经济社会发展取得巨大成就；另一方面，我们也说改革进入了“深水区”。钱颖一委员，您是经济学家，同时也是全国工商联副主席，您是如何看待改革开放40年取得的成就？还存在哪些困难和难啃的“硬骨头”？要怎么做才能将改革开放进行到底？ 

改革开放40年来，我国经济社会发展取得巨大成就，举世瞩目，举世公认。在一个近14亿人口的世界第一人口大国，实现持续40年的经济高速增长，是人类历史上没有先例的。在GDP增长的背后，是数亿人的脱贫，是每年超过一亿人进出国门等更加丰富的内容。国际比较提供了另一个视角来看我们的成就。40年前，中国GDP只有美国GDP的6%，而40年后，中国GDP超过了美国GDP的60%。在全球经济中，中国经济的份额已经达到15%，近年来中国对全球GDP增量的贡献超过30%。 

在我们以取得巨大成就而自豪的同时，我们也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和客观的判断。由于我国人口占全球人口的19%，而我国经济占全球经济的15%，所以，我国的人均GDP仍然低于世界平均的人均水平，我们目前是一个中等收入经济，我们仍然是一个发展中国家。

思考取得成就的原因时有一个共识，就是这些成就是改革开放的结果。所以，只有继续改革开放，才能继续前行。改革开放仍然还在路上，而且已经进入深水区。怎样才能将改革开放进行到底？那就要不忘改革开放的初心。这个初心，在我看来有三条：首先当然是坚持开放，不仅是贸易、投资的开放，也是人才、技术的开放。政府工作报告中列举的我国引领世界潮流的四项创新——高铁、网购、移动支付、共享经济，每一项都是开放的结果。第二是让市场起作用，市场在配置资源中的有效作用远远比人们通常想象的要大得多，而违背市场规律受到的惩罚也是比预想的要大。第三是把激励搞对，只有正确的激励才有可能激发出巨大的生产力和创造力。

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中说，在新的历史起点上，思想要再解放，改革要再深化、开放要再扩大。对照十八届三中全会关于全面深化改革决定中列出的清单，还有很多改革要做，不少是难啃的“硬骨头”。

从让市场起作用来看，目标是要建立统一开放、竞争有序的市场体系。统一的市场，就不是分割的。我国的劳动力市场就还未达到统一：农村和城镇的劳动力市场不统一，因为有户籍制度；省际之间的劳动力市场也不够统一，因为社保没有全国统筹。竞争的市场就不是垄断的市场。现在的垄断情况既有行政管制的原因，也有新兴技术引发市场势力的原因。实施反垄断和竞争政策都是不容易的改革。

从把激励搞对来看，企业家的激励尤为重要。全国工商联的职责是联系民营企业家，促进民营经济发展。去年的民间投资增长率有所回升，但仍然低于全社会投资增长率。民营企业家最关注的是营商环境。中央连续两年发布了两个文件， 2016年关于产权保护的文件和2017年关于弘扬企业家精神的文件。改革的“硬骨头”就是要具体落实，切实进一步改进营商环境。

我们很有信心：只要继续坚持改革开放，不忘改革开放的初心，我们就有信心把改革进行到底。

(本文系作者2017年3月8日在全国政协十三届一次会议人民大会堂新闻发布厅记者会上的答记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