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连卫民）开新局，敢为先。6月20日，由凤凰网、中国企业改革与发展研究会主办，凤凰网财经承办的“2021凤凰网（夏季）财经峰会暨天籁思享荟”在北京举办，本届峰会以“新局与敢为”为主题，东风日产天籁为战略合作伙伴。盛邀三十多位顶级财经智囊共聚一堂，论道改革，破解迷局。

国家金融与发展实验室理事长、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李扬在峰会期间接受了凤凰网财经的独家专访。在谈到比特币等加密货币时，李扬表示：比特币不能算是骗局，它是一种新的数据资产，人们可以像投资黄金一样去投它，但是，它不是货币。

李扬认为，黄金非货币化之后，就蜕变为一种投资对象，是诸种可投资资产的一种。现在的比特币也一样，它就是一种数字资产，就此而论，它和黄金是一个等级的东西。从投资的角度来看，比特币如同黄金一样，都是可以投资的。

李扬同时也特别强调，不能因为比特币名字中带有“币”字，就把它当成一种货币，离开了货币的本质来谈比特币，并称它是货币，是不科学的。

李扬认为，货币具有几个基本特征，首先它是一国经济主权的集中体现，其次货币本身作为一切商品和劳务交易的标准，作为锚定物，其价格比较稳定，最后，为了履行作为价格标准的功能，货币的供给应能伸缩自如。对照来刻，使得货币成其为货币的这些条件，比特币大都不具备。

关于前不久中美洲国家萨尔瓦多将比特币作为国家法币的锚定资产一事，李扬认为：“用不了多久，它就会脱离比特币，这个事情的宣传意义大于它的实际意义。”

李扬也表示，萨尔瓦多将比特币作为其国内货币体系的锚定资产，明白无误地显示出其想要摆脱美元控制的意愿。这不免让人忆起当年的欧元，从根本上说，欧元的推出，主要目的也是要摆脱美元的影响，经过20余年的曲折发展，如今欧元已经成为全球第二大储备货币。但是，对于其他经济体来说，由于美元长期以来居于国际金融领域的统治地位，要想摆脱它，殊非易事。

以下为采访内容：

比特币不能算是骗局，可以当成黄金一样的资产来进行配置

凤凰网财经：之前看到您也对加密货币，包括比特币这些虚拟货币有关注，比特币前几个月涨到了六万多美元，现在又跌到了三万美元，您对这种虚拟货币是一个什么样的看法？有人说比特币是骗局，您觉得呢?

李扬：比特币不能算是骗局，它是一种新的资产，就是数据资产。它被称为“币”，其实并不科学。我觉得，将这一点说清楚，其他问题就比较好理解了。中国把Bitcoin翻译成币，而且想把它往货币上去靠，我觉得这有点牵强，并不符合其本质。

凤凰网财经：我看有人说它是数字黄金，可能把它当做和黄金一样的资产？

李扬：可以算是。黄金自从非货币化之后，直接就蜕变为一种可供投资的资产，人们可以持之保值增值，但难以使其恢复货币的地位。现在的数字比特币也是一种资产，一种数字资产，这点确实通黄金有相像之处。需要指出的是，投资黄金，固然可能保值增值，但也可能贬值，绝非只赚不赔。

凤凰网财经：所以说从投资的角度来看，你觉得它是不是一个好的投资标的？

李扬：作为投资对象当然是可以的，就像投资黄金一样，你有闲钱就投呗。需要指出的是，黄金自身没有孳息，压箱底无法赚钱，而且，一次完整的交易（假定能增值），需要买卖两次，其中风险是很大的。所以，在投资界，黄金被称为低效或劣质投资品。在这一点上，比特币也相像。

凤凰网财经：可以作为一种资产配置？

李扬：对，但是你千万不要以为它是货币，它不是货币。因为，一种东西成其为货币，有几个条件。首先货币是主权，前面我已反复强调，大家不要忘记货币是一国之经济主权这一要点。国家的经济权利就两项，一项是发钞票，第二项课税。失却了这两项权利，国家在经济上便不成其为国家。试想，支撑国家再经济上成立的这两个利器，随随便便就被你在计算机上敲几个键便拿走了，替代了，有这么简单的事？总之，牢牢记住货币是主权，是支撑一个国家在经济上成立的主权，我们对比特币、数字货币等的研究方能在正确的道路上展开。这是一个不会改变的前提。

第二，货币是一国商品世界的一般等价物。这里的“一般”，就是通吃的意思，一切产品和劳务，市场上交易的林林种种都要靠它来定价。于是，它自身比较稳定，就是一个条件。自身不稳定就不能成为定价基准，一种币，其自身价格不断剧烈波动，别的产品还怎么交易？这时，不仅正常的交易无法展开，交易的秩序还会受到破坏。

第三，为了保证货币自身价格稳定，保证其充分履行其一般等价物和交易中介的功能，货币的供给机制就必须是有充分弹性的，就是说，其供应机制应能够顺应市场交易需求而增减自如。市场上物价上涨，就应能及时增加货币供给，反之则相反。这样来看，比特币便不具备这个条件。我们知道，从技术上说，比特币的总量是有限的，事实上，黄金当年非货币化，主因之一也是因为它供给有限，不能适应商品流通大发展的需要。总之，有限规模的资产面对着一个规模无限扩展的经济，其矛盾无法调和，所以，当年黄金就因此而让出了其作为货币的宝座，如今的比特币也因此没有条件取得这一宝座。

我觉得，如果把握住货币的功能和本质，我们就不会被黄金的金灿灿的外表所迷惑，同样也不会被比特币的高科技表象所迷惑。

李扬：货币是一种主权，说比特币是货币就是在忽悠

凤凰网财经：中美洲的一个国家叫萨尔瓦多，它把比特币当作了国家的法币。有报道说巴拿马，还有包括委内瑞拉类似的一些小国家可能也有此打算，您怎么看？

李扬：这消息刚出来，还没来得及仔细研究。但，根据我的专业知识，这个国家恐怕不是把比特币当作法币，而是将该国货币与比特币挂钩，如同过去很多国家将本国的法币同黄金挂钩一样。在这里，比特币以及过去的黄金，发挥的作用是“锚定”，为的是保证本国货币稳定，而不是自身直接充当货币。我判断，不要太久，该国货币就会脱离比特币之“锚”，因为比特币也还不具备成为货币之“锚”的功能。一国经济运行最重要的东西是货币，因为它为一切交易提供了一般标准和交易中介。这个标准如果总是在动，肯定不行。

据我所知，萨尔瓦多本就是一个美元化的国度，这个“化”的过程大约发生在本世纪初。就是说，萨尔瓦多的货币主权早在世纪初便丧失了一部分。现在的问题是，美国的货币泛滥，通过“锚”传导到萨尔瓦多，使得后者的经济金融运行受到不利冲击，该国希望通过转变钉住之“锚”，就是从美元转变为比特币，来改变国内经济状况。

可见，萨尔瓦多希望通过换锚来走出困境，然而，这种努力恐怕极难成功。有几个分析角度。首先，通货膨胀、国内经济衰退，根子都在国内经济，换锚，只是技术问题，并不能解决该国深层次的实体经济矛盾。其次，据传，此次萨尔多瓦将自己外汇收入兑换成比特币，本国货币则锚定比特币，在另一面，比特币的价值却继续锚定美元，在这里，固然存在着通过比特币市场将美元进一步转换成其他国际货币的可能，但是，在美元主导的国际货币体系中，这种转变似乎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更何况，较之美元，比特币没有发达的交易市场，流动性很差，比特币市场若出问题，该国更难自救。

总之我认为，萨尔瓦多将自己货币之锚，由美元转换为比特币，但比特币又继续以美元为锚，这个操作的实际意义似乎不大，而且于事无补，它的宣传意义大于它的实际意义。它表明，美元全球泛滥，引起了越来越多的国家的不满。

有些国家现在不信任美元，但是暂时也摆脱不了

凤凰网财经：其实这种小国它不愿意再采用美元，是不是也说明了美元它的信用程度降低了？

李扬：你说的不错。但是，在一个相当常的时期内，美元是你摆脱不了的。这时因为，国际货币制度高度复杂，而且，其发展变化是大尺度过程，也就是说，五年、十年，你方能看得见一些有意义的变化。因此，在很长时期内，全世界仍然摆脱不了美元的统治地位，尤其是小国。

举个例子，就能了解这个问题的复杂性。上世纪七十年代，整个欧洲的货币都是依附美元，各国的货币制度也跟着美国走。但是，从六十年代末开始，美国国内经济逐渐出了问题。为了稳定国内经济的需要，美国滥发美元，造成国际汇率市场剧烈波动，扰乱了欧洲经济和金融市场的运行。于是，某一次，几个大国在一块讨论问题，希望美国能负起责任来。结果，当时美国贸易代表说了一句著名的话，美元是“我们的货币，你们的问题！”在这里，强权逻辑体现得淋漓尽致。

再一个例证就是欧元的启动。欧元启动是一个相当长的进程，从六十年代几个主要欧洲国家在煤、钢、原子能、农业等主要国民经济领域密切合作，再到欧洲货币单位推出，直至欧元问世，用了足足40年时间。当时的法国总统说了一句话，说我启动欧元不是为了别的，为的就是欧洲不再受美元摆布。当时的欧盟主席也说，启动欧元，既是欧洲的经济统合，也是欧洲的政治统合，目标是造就一个真正的欧洲命运共同体。正是因为如此，欧元启动后，尽管经历了多次风浪，仍然在继续前行。我记得07/08年美国次贷危机影响到欧洲之后，国内很多人言之凿凿地声称欧元即将崩溃，今天的事实告诉我们，欧元不仅没有被消灭，其全球影响力更在不断扩大。

以上的例证都告诉我们，货币是主权。关于它的所有讨论，都不能离开这个本质，否则就失去了科学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