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涓的精彩观点包括:
1“十四五”未对产业数字化和整个数字经济增长速度和比重提出指标,我们的预测是,到2025年,互联网数字经济两部分,产业数字化和数字产业化总和超过GDP的50%。数字经济是增量的主要贡献和存量的半壁江山,在中国经济中间会占到非常重要的位置。
2数字消费仍有广阔的增长空间。5G技术带来的高通量、低延时的万物互联,支持服务业+数字出现百亿级、千亿级的新突破,预计数字学习、数字医疗、数字文化、数字传媒以及智能家居等等都会有比较快的发展。
3全球化内在推动力减弱有三个因素:部分产品抵达分工合理极限、技术变化部分抵消全球分工的必要性、发达国家的回流和再工业化真正开始。传统全球化回缩的同时,数字全球化在非常快速的推进。数字化交付主要是服务贸易,比重增长得非常快,已经占到服务贸易的半壁江山。全球二季度的GDP和2019年的二季度相比大体刚刚持平,但是贸易超过了10%的增长,达到历史新高。全球贸易复苏远远走在了各国经济GDP复苏的前面。
4上世纪80年代,跨国创新网络中的专利贡献,90%来自美国、日本和西欧,现在这一比例降至56%,其他国家特别是中国韩国贡献了25%。数字技术推动全球产业链全链分工,中国在科研、创新、制造、服务、头部企业等方面都有非常独特的优势。
5数字经济的发展在中国有很多有利条件,中国的市场非常巨大。一定要开放,一定要去全球重组资源,从全球获得技术资源,才能形成我们自己的强竞争力,也才能集中人力财力,集中力量攻克那些“卡脖子”技术。
长安讲坛总第380期演讲专家|江小涓,论坛学术委员会成员、第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社会建设委员会副主任委员、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院长
编辑|郭昕妤
编者按:
中国经济50人论坛学术委员会成员江小涓,现任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社会建设委员会副主任委员、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院长。原国务院副秘书长、中共第十八届中央委员会委员、全国政协委员。她也曾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科研局、财政与贸易经济研究所工作多年,历任研究室主任、副所长、经济学科片学术秘书、研究所所长等职。
江小涓的主要研究领域有宏观经济、国际经济、产业经济等,已出版十多部中英文专著和多篇学术论文,主要代表作有《体制转轨中的增长、绩效与产业组织变化》、《中国的外资经济——对增长、结构升级和竞争力的贡献 :挑战与战略》等,曾获孙冶方经济科学奖、中国社会科学院优秀科研成果奖、吴玉章人文社会科学奖等多项全国性学术成果奖。
10月14日的第381期长安讲坛,是江小涓第二次来到长安讲坛演讲。她此次的演讲主题是“‘十四五’数字经济发展的现在和未来”。江小涓从“十四五”时期数字经济将如何发展、数字经济的未来增长点以及中国将在全球数字经济的建设中发挥怎样的作用等多个方面分享了她的研究。江小涓认为,由于分工有边界、技术在变化、发达国家的回流和再工业化真正开始等经济基本面上的因素,传统的全球化在回缩,但数字全球化在快速发展,并带有新的特点:本源全球化、服务业全球分工、全球合作创新网络。她预测,到2025年,数字经济将成为经济增量的主要贡献和存量的半壁江山,在中国经济中会占到非常重要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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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讲坛”是中国经济50人论坛创办的经济政策讲坛,2021年下半年演讲专家包括樊纲、江小涓、黄群慧、姚洋、陆磊等顶级学者。
2021年,长安讲坛独家与腾讯合作。腾讯新闻将就该系列讲坛提供独家报道,敬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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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演讲专家本人要求,本次演讲将仅以文字形式呈现。更多精彩内容,请阅读江小涓演讲实录:
各位同学大家晚上好!我是第二次来这个教室,感觉还是很亲切的。
在“十四五”规划中,中央第一次对数字经济发展做了完整描述。大概讲了四章内容,对今后五到十年数字经济、数字社会、数字政府和数据市场等四个方面做了比较重要的部署。“十四五”规划纲要当中的第五篇专门做了安排,里面有一个量化的要求,讲的是到2025年数字经济核心产业增加值占GDP比重从7.4%提高到10%。虽然这个数字看上去提高得并不多,但是和“十三五”规划相比是明显的增长。如果在“十四五”期间,我们对GDP增长设定为年均5%,数字经济核心产值从7.4%提高到10%,年均增长率达到11.57%,它是整个GDP增长倍数的2.3倍。“十三五”期间数字经济长得很快很热闹,但是“十三五”的数字核心产业增长率只是GDP增长率的1.3倍,过去五年数字经济占GDP比重仅从6.9%提高到7.4%,而未来五年我们要从7.4%提高到10%。可以看出来,前五年几乎是一条平线,从6.9%到7.4%,这个比重不算很高,但是从7.4%到10%还是非常明显的增长。
从大家的直觉感受来讲,数字经济那么活跃,似乎遍地都是,这点增长不是问题,其实还有重大的挑战在背后。现在数字消费是主体,数字经济市场规模有多大?我们有一个线上市场规模的概念。首先是有多少人在线上,从2010年开始线上人数一年一个亿的往上涨;大概到2018年年末,移动互联网的在线总人数是11.4亿人。中国总共有14亿人,老的小的除外,基本上都是网民了,所以网民人数不再增长了。从上网时间来看,到2018年下半年,移动端上网时长每天人均6.1小时,加上PC端,已经超过10小时。从国际经验看,已经到了国际排名非常靠前的人均上网时长了。
到2018年以后,互联网上网人数和人均上网时长都停滞下来了。2019年开始发生疫情,2019年底到2020年6月份又有一定增长但很快又退回来了,这里面有一定的规律性。11.4亿人乘以6.1小时,大概是每天将近70亿小时的国民线上总时长。互联网空间无论是社交、搜索、购物、看视频,还是做任何的线上行为都必须在线,所以对于互联网经济消费来讲,国民线上总时长就是互联网消费市场总规模。这个规模已经稳定了8个季度,把疫情平滑掉以后基本是定数,几乎没有扩张,所以才有互联网大平台纷纷提出互联网时代进入下半场,从消费网络转向生产网络。它们切身感受到当市场不再扩张时,就从增量增长转入存量增长,竞争更激烈、成本更高、成功可能性更低。那么,下一步互联网经济到底怎么增长?“十三五”期间从线上购物、长视频、短视频、打车、外卖、旅游服务等等似乎把消费市场填得很满,到“十四五”靠什么增长?需要有新的增量出现,这个有很大的挑战。还是要依靠技术增长。
这是整个预测,我就不讲了。一句话,按照我们现在的预测,到2025年互联网数字经济两部分,产业数字化和数字产业化总和超过GDP的50%。到那时候数字经济是增量的主要贡献和存量的半壁江山,它在中国经济中间会占到非常重要的位置,我们就不细讲这个题了。
今天我给大家讲讲,首先是数字技术会创造新的增长空间,数字消费部分还有很大机遇。另外数字技术会创造新的全球化机遇。全球市场内的产业链全面深度的重组过程,会释放出来非常大的劳动生产率和新的消费生产机会。
一、数字技术创造新增长空间
数字技术会增长新的空间,一个是数字消费,一个是数字投资和增长。
(一)数字消费有广阔的增长空间。主要还是因为5G技术带来的高通量、低延时的万物互联。原来的互联网在空间中主要是传递信息、语音,它和行为动作相关的内容在4G时代非常困难。而5G技术会支持服务业加数字出现百亿级、千亿级的新突破,我们预计数字学习、数字医疗、数字文化、数字传媒以及智能家居等等都会有比较快的发展。
在数字教学方面,传统的远程教学和真实课堂有差距。在现实教学当中,老师在上面讲,同学在下面听,多点交流、随时举手发言,特别是工科、医科和职业教育有很多实训、实验和动作要求、行为要求,在传统的远程教育当中这些都无法实现。有了5G以后,我们可以在空间中多点互动,可以做实验,可以用AR直接做操作,这样的教学才能真正提高教学质量,满足不同类型教学课堂师生互动的要求。5G的线上教学质量水平可以提高很多,比4G线上教学更真实、更实用、更覆盖广泛的教学内容。
在数字医疗方面,让在线诊断和治疗变为现实。现在的数字医疗就是远程诊断,低等级医院的医生拿着病人的病情检查报告联线到更高等级的医院,其实就做两件事:第一,鉴别诊断;第二,治疗建议。但是医生很大程度是需要实际操作的本领,你能查得出来我查不出来,你能做得了手术我做不了手术,这种远程操作性的互联网空间行为在以前是做不到的。现在借助5G技术,使远程医疗检查变得可能。特别是在智能机械高精尖手术机械的发明和非常好的网络空间支持下,远程的治疗和手术变得可行。大家想像一下,互联网手术对网络空间要求很高,不能说正做着手术突然断网了,哪里切开一个小血管就直接要夹止血,如果在远端夹这个血管,网络反应有时延是完全不能接受的,所以对于网络空间要求非常高。2018年6月,积水潭的医生远距离给县医院的病人做手术,开始挺麻烦,一旦体系理顺就带来很大便利。现在每周都有十几台手术,医生做得越熟练就越好,所以他可以在北京给偏远地方的人做手术。
我们的医疗体系改革一直有一个两难选择,对低等级医院的医生加强培训,让他们能做复杂手术当然最好,但是手术毕竟是一个技术活。有时候乡镇医院医生可以做四级五级手术,但只在进修时做过几例,医生和病患心里都不踏实。但是如果让患者都来高等级医院看病,虽然有医保可以报销,但是一个病人需要三四个家人陪着来回倒,家庭开销负担是很重的。我们希望有这样一套体系,有非常好的专科医生,集中在一些医院,医生通过远程系统能够给全球或者全国的病人看病。
在疫情中间,发展最快的是智能体育。健身房关得最早、开得最晚,人很密集,大口呼气吸气,呼吸量是平常的几倍,所以这是一个高风险地区。但是健身对有些人是刚需,所以智能体育就有了非常快的发展。美国在很短时间内的上市公司超过17%是智能体育公司,智能体育变得非常流行。
简单来说就是买一套设备,比如左上图这套设备1万块钱,设备内存各种路况,你可以选一条风景优美赛道或者传统赛道,然后开始骑行。你的对道路的感觉和现实路径力度是一样的。你还可以约几个朋友一起骑行,甚至举行一场骑行比赛。如果你的技术掌握不好,设备会判定你违规或者出局。这是一个身体运动与数字乐趣加在一起的运动,这个体系发展得非常快,是比较终端的体系。
去年6月份有一条冲上微博热搜的新闻,18楼的邻居对19楼邻居说你不要在楼上跳绳,我的孩子正在上直播课。19楼说不好意思,我家孩子也在上课,不过上的是体育课。疫情期间体育课停了下来,但老师们都不希望孩子们停下体育课,所以买个智能跳绳,有有绳和无绳的。可以在客厅跳,也可以在楼道跳,有时候老师还可以举办班级比赛、小组比赛、校级比赛,所以在那段时间跳绳卖得很好。100块钱也可以有智能的体育锻炼。
我对智能体育抱有极大的期待,就是希望孩子能够活动起来。现在我们自己每天的线上生活包括娱乐占用了很多时间,年轻人和小孩子更摆脱不了数字技术带来的诱惑和期待。智能体育的好处,就是可以把体育活动中身体真实的运动和数字快乐结合起来。电竞游戏有沉浸在数字世界当中的快乐,但是长期久坐在屏幕前是我们非常不愿意看到的。孩子一旦电竞打上瘾,家长会痛心疾首。因此,对智能体育项目中能把身体活动结合起来的游戏,我是极力推荐的。
我们希望这些产品的开发使用能让单位线上时间的消费获得感更强,同时为企业带来更多的收益。我们对于这类在5G条件之下带来的产业发展充满了期待。
现在国际主流组织也开始进入了这个领域。如今到现场去看比赛的年轻人数在大量减少,因为他们更多的选择在线上观看体育比赛。国际奥林匹克委员会认为,体育项目,身体动作是第一位的,所以他们一直很犹豫是否认可电竞和虚拟体育项目。在疫情之后终于也憋不住了,今年4月22日,国际奥委会宣布与5家国际体育机构以及游戏发行商合作,举办奥林匹克虚拟系列赛(Olympic Virtual Series,简称OVS)。这将是历史上首个奥林匹克授权的虚拟体育赛事,主要项目包括棒球、自行车、赛艇、帆船和赛车运动。它不是电子游戏、不是电竞,而是我们刚才讲的和真实运动机械结合在一起的虚拟体育运动。
除了刚才讲到的数字教育、医疗、娱乐、文化、体育之外,现在新的数字产品正在大量出现。如今各个城市的网联车、智能驾驶汽车、无人驾驶汽车都在上线。做汽车的人说汽车行业的革命已经开始了。
在我们做数字经济的人看,它就是一个新的移动终端。在无人驾驶的汽车里,你不需要开车,你可以坐着学习、开会、娱乐、健身,比你持有一部手机能做的事情要丰富得多。汽车的座椅可以做成多功能的健身椅,新的数字产品一定会提供新的消费场景。
4G时代到了2018年之后,看上去线上数字经济消费增长出现了停滞。但是我们借助新技术突破和物联网连接会有很多新的消费出现,所以我本人对这个问题不悲观,我觉得数字经济消费空间很大。
(二)数字投资和生产快速推进。现在中国的5G基站数量占全球的90%以上,5G终端连接用户占全球比重的80%以上。把更多的基站建起来,我们才会有新的数字经济增长的可能性。
数据中心的建设也非常快。今年7月份国家几个部委已经发文,提出要有序建设,因为耗量特别大。现在我们建成的数据中心,用电总量不少。数据中心5G基站都是数字时代的基础设施,是为数字经济提供所有基础能力的一个行业,不能只是把它作为一个单纯的终端产业来理解它的耗能,但是它的发展速度有点过快。总体来讲,我们的数字经济基础建设对这两年经济发展提供了很大支撑作用。
数字化生产代表的是多种类型产业互联网。产业互联网和消费互联网不同,就是它是一个行业性网络,一个行业一个类型,一个企业一种类型。建一个网连接几亿人、百万供应商的平台数字消费,在这个行业里面是完全不可能的。所以我们判断,“十四五”期间产业互联网处在起步后的加速阶段,能够像数字消费这样放出量来还是逐渐加速的过程。现在我们有十三、十四类的产业互联网,用得最多最常用的有制造业设备管理网络、生产者服务网络、企业内部管理的ERP网络、产业链全链网络、全产业生态网络等。
产业互联网和消费互联网是不一样的两种网络。2018年有很多大厂试着做生产互联网,但是目前我们还没看到非常成功的案例。它们不太一样,消费互联网把消费者放在上面就行了,主要是往上面输送信息,比如点什么餐,要几点送达,传递的都是最基本的信息量。它的架构清晰、核心技术非常成熟,应用门槛很低,发展模式可复制。只要你有能力在最初阶段把消费者聚上来,那个模式是非常清楚的,复制一个网站广泛连接到人,就可以形成新的消费模式。而产业互联网以物为主,人机物协同,把无人配送车和设备、供应端等等很多东西连起来,它的应用目的复杂度非常高,一个企业一个样,复制是非常困难的。除非这两类企业原来的流程和产品品质是一样的,复制才是有可能的。产业联网应用很专业化,对这个产业不了解根本无从下手。它的人机物连接会形成新的产业组织,会导致新的产业组织类型的出现。
产业互联网会广泛深度连接形成产业新生态。我在社科院工作的时候,前10年研究制造业,后6年研究服务业,那个时候两个行业边界非常清楚,但是到了数字时代就没有办法切分了。它就是制造、服务的全链分工体系,只有把所有过程连接到平台上,这个平台才有可能做一个智能性的多点反馈和连接,最后就是一个全链深度连接成的新产业生态。
这是我们国内比较好的海尔做的卡奥斯平台,不细讲了。总的来讲,产业互联网的特点,是从研发设计、供应链、制造到消费,它是一个完整的连接过程,和这条生产相关的所有人机物信息必须全部上网,这个网才有真实用途。
所以,在“十四五”期间,我们对整个数字经济的放量仍然对消费端期待多一点,对生产端则是起步或者加速阶段,真正放量可能要到“十四五”末期会有一些突出贡献。这是我讲的第一点,数字经济“十四五”期间要加速发展,看上去好像需求已经填满了,我们线上的市场规模也不再增加,我们期待的是新技术带来了附加值、密集度更高的新服务需求,给大家带来更多满足感,也为数字经济带来更多附加值。
二、数字技术创新全球化新机遇
当前,全球化好像受到了挫折,有很多表现。由于全球化逆转,外部环境恶化,对我们产生了非常不利的影响。但是数字经济在全球化中的表现比各国国内经济的表现都更好一些,数字技术带来的贸易增长快于各国GDP增长,它在全球化中间的表现更好。
1、传统全球化调整回缩
传统全球化是否在回缩调整,这是现在的一些通常说法,对此我们是认可的。全球化是怎么开始的?上个世纪80年代初期以来,随着中国市场的开发,随着东亚市场的开放,随着冷战结束之后全球环境改善,更多国家把经济发展放在首要地位。在上世纪80年代,不光是中国,大概有40多个经济体基本上都实行了开放式的快速发展。发达国家发现这些国家开放了,那里的劳动力很好、国内市场很大,为了利用发展中国家的廉价劳动力和市场优势,他们就把原来在本土生产的产品,尤其是离散性制造业零部件中间的简单部分、劳动力密集部分,从发达国家转移到发展中国家,这就是上一轮全球化的过程。经过30多年以后,制造业全球化竞争有所减缓,多种途径开始调整,有些方面出现了停滞甚至是倒退。
有两个数据可以确认一下:
全球贸易占全球GDP比重下降
第一,总量。全球贸易占全球GDP的比重,这是全球经济的整体分工程度表达。如果全球分工程度很多,国际贸易必然非常活跃,所以全球贸易占全球GDP比重,从上世纪80年代以后一直持续上升。但是到2010年到2019年,全球贸易占全球GDP比重总体上是往下走的态势。这是量上来看。
第二,跨国公司的跨国指数。
跨国公司跨国指数下降
当年全球最大的25家跨国公司,2009年的数据和2016年的数据变化。2009年,最大的25家跨国公司海外资产比重超过60%,海外销售比重超过61%,海外雇员比重接近50%,它的跨国指数已经达到了56%,这表示对这些跨国公司来讲,海外市场比本土重要。到2016年,同样是25家最大的跨国公司发生了一些变化,海外资产比重掉下来8个百分点,海外销售比重掉下来8个百分点,海外雇员比重掉下来5个百分点,所以跨国指数也掉下来8个百分点,下降到了50%以下。有些个例说明不了问题,我们还是要看面上的数据,看一些代表性企业的汇总数据。
传统的全球化在调整。为什么?中美贸易摩擦、各国相互设坎,有很多政策性因素,特别是对一些特殊行业、特殊企业来讲都是非常重要的约束因素。但从面上来讲,更重要的还是经济基本面上的因素。全球40万亿美元的国际贸易,要有多么大的本领把这种量级的趋势扭转过来,那也太高估了政府的能力。这些变化背后都是一些最基本的经济因素在发挥作用。
我们挑三个重要因素给大家介绍一下为什么上一轮全球化会逆转。
首先,分工有边界。刚才讲的全球化开始,发达国家把可以转移的部分产品放在发展中国家制造。任何一个复杂的产品,都可以切分成不同的部件到不同国家生产。但是这个切分是有限度的,越过这个边界以后全球收益分工就会下降。比如汽车行业,全球化程度最高的几种车型海外制造的重要零部件已经超过100种,产业价值链的国家超过17个,还可以分。比如车灯,灯芯放到欧洲制造,灯壳放到中国制造。从技术讲还能再分,再把灯壳和灯体组装起来,这是纯粹的拧螺丝行为。随着中国劳动力成本的上升,中国制造肯定不是最便宜的,有可能把灯体和灯罩运到越南去把它组装起来。但是会有跨境成本和国际贸易的交易成本,还有建厂的成本和员工培训成本。如果再细分,有可能成本就会提高,直到超过了收益,所以我们讲每个产品的分工是有合理边界。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全球产业转移进行了30年,到2005年前后,全球制造业把能想到的节省成本的办法、细分的办法,大体上分得差不多了。到2012年之后,上世纪80年代这一波转移分工余地基本上到了边界。
第二个,技术变化与全球分工。
这是从二战以后,特别是上世纪60年代以后形成的基本稳定的全球分工态势图。红色和黄色部分是初级产品向全球出口安身立命的产业分工架式。红色部分对自然资源的依存度更高,黄色部分低一些。红色这部分是石油输出国,特别是海湾国家有这么好的资源禀赋,他们依靠石油的大量出口,来购买所有的消费品、奢侈品,他的国民就可以在全球化中生活的很好。蓝色和浅蓝色的部分,是以制造业参与全球分工的经济体,最典型的就是中国。我们有两个优势:一是劳动力便宜,可以生产出制造业产品向其他国家出口;二是国家体量大可以大规模生产。规模大的企业单品价格比较低。我们既有劳动力成本的优势,又有规模经济的优势,大量的进口能源原材料在中国加工,利用人力资本优势、规模经济优势,制造出来产品向全球出口,再进口高端设备和高端产品,这就是制造业分工。南美洲国家也在参与,程度低一点。深蓝色部分主要是在北美和西欧,是技术和高端设备参与全球分工,大量出口技术和高端设备,再从全球进口大量的消费加工制造品和能源原材料。这就是在二战以后大概半个多世纪中间形成的全球分工图,这个分工图和技术相匹配,当技术改变以后分工也在快速改变。
首先是新能源车的出现。全球石油贸易的一半是用来开车的,随着新能源车数量在全球快速增长,对石油贸易的影响会很大。所以石油输出国一直很着急要调整产业结构。他们看到不光是汽车消耗能源的改变,整体的能源结构都在调整,各国都需要摆脱对海外能源的依存度。随着新能源的发展,原来依靠资源类产品特别是石油出口的全球分工带来的好处就会递减下来,依赖程度也会减少。
对中国来讲,有两个技术目前影响很大。一个是机器人,机器人的使用会使劳动力廉价的经济体优势减弱。不论是在美国、中国还是日本,机器人的价格是一样的,它在大量的替代劳动力,所以发展中国家的劳动力密集优势会减弱。
另一个是3D打印,是分布式制造的过程,小规模大规模成本没有明显差距,所以它会以分布式生产消解掉规模经济的优势。机器人会消解掉劳动力成本低的优势,分布式生产会消解掉规模经济优势。在3D打印比较发达的产业里面,例如助听器。助听器原来是由少数几个国家生产向全球出口,现在很多国家在医院都可以摆上一台3D打印机直接生产。因为每个人的耳廓和耳道条件不一样,需要根据3D测量以后帮你打个非常贴切产品直接装上去,非常的好用。所以它使一些企业的技术优势被消解掉。
总的来说,很多技术会使原来的分工基础发生改变,会使分工的必要性减弱。这是第二个重大变化。
第三个,在前两点变化基础上,发达国家的回流和再工业化真正开始。这不只是特朗普的愿望,从小布什到奥巴马,重振美国制造业雄风、让制造业回流的口号喊得非常响亮,但是这个东西不以政府的意志为转移。当美国产品在中国制造,成本只是美国的三分之一时,你让他回到美国是完全不可能的。如果中国和美国的制造成本相差不到10%,这时候他就会在考虑各种风险抵扣之后真的搬回去。有一家中国企业在美国投资量也很大,和国内招商引资一样,手里拿着项目到美国各州去谈判,谁给的条件好就在哪里落地。落地一个工厂政府给7亿美金补助和劳动力前三年40%的工资补助,所以条件还是非常好的。这家企业的老板帮我算过成本是什么概念,他说由于现在自动化程度提高,劳动力成本在产品中大概只占总成本的5%到7%,比重已经很低了。中美之间员工工资差别是4到8倍,等级低的一线操作工人,中美差距比较小,技术员工中美的差距也在迅速缩小,在中国雇一些高等级的技术人员同样非常贵,竞争很激烈。成本差别只有5%到7%,但是美国员工的设备配备的比较好,劳动生产率是中国的4倍。里外一算再加上运输和技术匹配性,加上中美贸易摩擦带来的不确定性,他说如果只算经济账,没有必要在中国生产再运到美国。由于是中国本土的乡镇企业,在国内的20多家工厂也关不掉,所以就两边在做。他说,到了这个时候用不着号召,肯定很多为北美生产的企业要么回去要么过去,这是算账。
我们学经济还是要相信规律的作用,相信市场的作用。前面最大25家跨国公司的图,第二张是2016年,特朗普上台的一年,他的故意捣乱和缺乏理性的政策还没有开始,那个时候就可以看到跨国公司和7年前相比,已经在做非常明显的调整,在往回走。他的海外重要性在下降,所以我们说背后都是一些规律性的东西在起作用。
2、数字全球化快速推进
在传统全球化回缩的同时,数字全球化在非常快速的推进。数字化交付主要是服务贸易,比重增长得非常快,已经占到服务贸易的半壁江山。我刚刚看到一个数字没有来得及放上来,2021年前两季度的全球货物贸易和2019年相比(2000年是特例)增长了大概11%,进口出口几乎是同样的。全球二季度的GDP和2019年的二季度相比大体刚刚持平,但是贸易超过了10%的增长,达到历史新高,再次显示出资源在更大范围内的优化重组配置,会带来更大的经济效益增长提升。所以,全球贸易复苏远远走在了各国经济GDP复苏的前面。
和传统全球化相比,数字全球化有新的特点。首先,生产是本源的全球化。刚才讲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是转移性的全球化,原来是海外有好的基地更便宜,就向海外转移。但是现在的全球化是全球共生的产品,从设计开始,就选择世界各国最合适的生产者。第二,服务业的全球分工开始了,这个更厉害。在我当学生的时候,老师教给我说服务业是不可贸易的行业,它需要生产提供和消费过程同步。比如讲课,老师和学生坐在一个课堂里面,老师讲完学生听完,服务提供就结束了。再比如看病,医生和病人相互同步进行,生产和消费必须是同步,这是一个劳务过程。所以劳务过程就是服务过程,劳务接收过程就是生产过程,劳务无形不可搭载在实体上、不可储存,所以必须是同步的。既然同步就不是贸易、不可远程贸易,所以服务业是不可贸易的商品。在传统的卫星电视条件下,服务变得可以远程传输,维也纳的音乐会在北京也可以同步欣赏,但是像制造业那样把一个产品切割在全球不同地方生产,最后组成一个完整产品,在服务业没有做到过。但是,在5G技术出现以后,它支持服务业的全球分工新形态。
另外,全球合作创新网络出现了。原来我们讲研发是最内敛的,发达国家研发放在自己手上,把制造分出来,利用技术出口来赚钱。从上世纪90年代末期开始,特别是最近六七年整个创新的全球网络正在快速形成。我们举个例子。波音737是北美出生的产品,最开始的时候波音737在全球加工的零部件不到其产值的13%。随着全球化发展,他开始往外转移一些部件,比如说把机尾放在中国来生产。到了最高峰的时候,波音737的海外产值已经超过了本身产值的三分之一左右。
到了波音787的时候,它已经不是美国的产品,而是由全世界的工程师一起来设计。在设计过程中放眼全球,这个零部件、这个系统,哪个国家可以提供全球品质最好产品,制造就放在那里,它成了全球共同制造的产品。787海外制造比重就超过了美国本土制造的比重。所以它是一个原生性的全球产品,和我们原来讲的转移性全球产品概念非常不一样。
现在的服务业全球分工开始出现。举一个例子,音乐会是要求最严格的,音乐会对时间一致性要求非常高,我们可以想象时差上有一点都不能听。
在5G出现之后有一个非常有名的实验,由六国音乐家在六地通过网络,合奏巴赫C小调前奏曲与赋格。其中第一小提琴德国、第二小提琴西班牙、第三中提琴蒙古、第四大提琴瑞典、第五钢琴美国、第六定音鼓日本。他们在世界各地,声音同步传递,没有任何延误!当任何一个地方的消费者听到这首乐曲的时候,首先它的传输总距离超过2万公里;二是每位乐手和你的距离不一样,近的可能就在你的邻国或者本国,远的话可能在地球另一半,真是近在身边、远在天涯。这次音乐合奏的实验说明,网络传输的距离不会对时间产生不一致的影响,我们叫它高通量、高保真、低时延的网络传输,听上去没有任何违和感。
服务业的全球分工的意义非同小可,它一定比制造业的影响更大,会对全球组织的重新架构收入分配产生极大的影响。制造业无论技术多高水平,产品总得一件一件生产出来,而服务业在网络空间的提供是复制性服务,它会瓦解掉很多区域的次级市场,消费者只选最好,生产者赢者通吃,这个在制造业中间几乎不可能出现。如果明年新年,全球最顶级的音乐家组织一台全球最好的线上音乐会,有可能一些区域性的音乐市场就没有观众来听了。
在职业比赛中,我们通常都是喜爱和忠诚于自己的球队,别的更高级的球队和比赛你够不着、看不到,所以你看自己的球队一样开心。但是现在全世界的球迷包括你每天都在看欧冠,看英超,相信在顶级比赛播出的时候,去关注当地比赛的人数会明显下降。从2012年以后,欧洲的比赛日收入开始低于线上转播收入。美国人多,体育传统好,但到了2018年美国前四大职业比赛比赛日收入也已经低于线上转播收入。今年7月美国NFO国家橄榄球联赛10年转播权卖了1170亿美元,可见转播商对全球线上体育市场的渗透度有多么高的期待。
在这种期待之下,区域的次水平级比赛的市场会萎缩,它会使最顶级的运动员通吃全球市场,这是经济学中的“明星现象”。贝利在那个时代足球踢得很好,但是他年薪只有15万美金。到他退役的那一年卫星电视才刚刚开播,所以他的一场比赛最多只有15万人看。而现在欧冠决赛都是一亿人在线观看,所以C罗、内马尔、梅西收入就过亿。所以服务业的全球化年带来的变化和制造业非常不一样,它将会带来很重要的收入分配、产业组织结构、顶级市场和次级市场的关系变化。
从全球创新来讲,我们总说研发是一个企业的核心竞争力,但是在过去10年全球范围内的创新多国共创成为趋势。现在技术越来越复杂,技术本身需要的连通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这种连通性需要多人一起加入一同创新、一同研发,实际上也是共同使用的基础,所以创新变得越来越需要协作。2000年的时候个人发明和团队发明各占一半,到2010年大概占三分之一,2017年个人发明已经降到所占比重的32%,三分之二以上的发明来自协作创新。现在最前沿的技术多数都是多国共同研发技术,他们共同注册专利,共同分享收入。中国在跨国共同研发网络中间成长很快。
这张图从上往下数的紫色部分,就是中国共创网络所占比重。上世纪80年代还看不到,本世纪初开始有一点然后增长非常快。在上世纪80年代,全球多国共同创新最新技术主要是美国、欧盟、德国加上日本四大家。现在这四大家占比降到56%,而世界其他国家增长到了50%,其中有重要的两块,一个是中国、一个是韩国。我们在全球共创网络中间的贡献也是很突出的。总的来讲,除了那些被别人盯住的顶端技术,大部分技术的全球网络,我们不但能进去,而且份额在快速成长。
新产品的迭代也变成全球化的合作设计。这是2018年很有名的一款车,创意是全球34个国家的350位设计师,共同在数字空间同步设计一款车。设计师们全程在互联网空间里画草图,几分钟就渲染出来一个新的概念供大家切磋交流。多国设计制造者,希望各国对这个产品的接受和喜爱程度达到最大公约数。比如对红色不同国家消费者的喜爱程度是不一样的,各国的文化隐喻是不一样的。所以大家会每一款车的设计进行反复测试,寻找到消费者更喜欢的颜色。零部件设计也有这个问题,既要考虑到实用性,也要考虑到形状的接受程度。多国共同创意设计既有效率上的提升,也有文化上的寻求共性,还包括很多内容在里面。
大数据技术,基本上就是全球开源的技术。开源技术就是数字科技开放、技术开放的一个新形态,是全球的设计者可以分布式的接力共享共创共用的技术体系。在大数据时代开源技术已经是主流了。现在世界发展变化得非常快,哪怕你做得技术再精尖,不开源,不能广泛应用和获得海量数据,直接就被打了折扣。
在数字经济时代,整个科技的理念也在迅速调整,开放变成了科学的伦理。本来科学就应该是共享,但在过去变得越来越内卷。在数字时代这个旗帜再次被高高举起,科技开放重新开始发扬光大。
这是今年7月份全球科技史上发展的里程碑事件。谷歌有一个研发公司叫做DeepMind,它用人工智能的方法把人类的蛋白质结构全部预测了一遍,把人类90%多的蛋白质结构全部画像出来,科技成就了不起,工作量相当于此前人类几十年全部工作量的数倍。更有价值的是,这家公司把它做成了一个数据集,向全球的科技界开放,它带来冲击非常大。我觉得这件事情一定是全球科技发展史非常重要的事件。在现实世界中,科技的共享共创在数字时代已经变成了新的技术伦理和新的技术发展模式,谁也无法去抵抗它。
数字技术推动全球产业链全链分工,中国在科研、创新、制造、服务、头部企业等方面都有非常独特的优势。
我们在产业和科学全球创新链的地位变化非常重要。这是全球ICT产业的全球创新网络,他的节点都是城市,城市是科技人员最密集的地点。这是全球网络中间最突出的、贡献最大的几个节点,中国有两节,6点钟位置是上海,8点钟位置是北京,我们在全球10大共创网络中间占有两席。另一张图是全球科学共创网络,这是国际生物技术集群,也是最前沿的集群。在30个共创城市中间最大的两个,一个是东京,一个是北京。我们在全球生物科学创新中间,在全球顶刊原创性的论文发表已经排到了顶部位置,所以中国在产业技术和科学创新链的地位变得非常重要。
我们也有了数字时代的头部企业,工业4.0的灯塔工厂就是数字化智能化程度。世界经济论坛和波士顿咨询两家评数字化的全球灯塔工厂,原来是54家,现在评到了100多家,比例是一样的。在灯塔工厂中间中国占了30%,我们第一次在企业的全球领先中间真正走到了第一方阵,包括美国、日本、法国、德国都没有占到10%。这就是体现了智能化配置程度的高低。在中国这些企业中间,跨国公司占了一半,本土企业占一半。我们对中国企业在新一轮数字全球化中走在前沿走向高端,既自强自立又分工合作,获得更多全球化收益有足够信心。
总结一下,传统全球化确实是在停顿,这里面有经济背景问题也有各国政策调整问题,但是基本面还是经济问题。在传统全球化往回退的同时,数字全球化在快速发展。原来全球化不论是产品出口还是生产链条,主要在制造业领域,而新一轮全球化科学进去了,技术进去了,制造进去了,服务进去了,所以我们讲数字全球化是全链全球分工的全球化,进展非常快。我们一定要对它带来的全球资源配置和给各国带来的增长机遇有充分的理解。
一定要看到,数字经济的发展在中国有很多有利条件。另外,中国的市场非常巨大,数字时代和实体经济时代最大的不一样,就是任何一个产品可以复制在数字空间中应用,它带来的实力巨大是无法竞争的。企业的创新活力非常强,数字全球化也带来了新的机遇。全球范围内的要素在优化重组,科技和产业效率在提高,越是大范围的重组效率提高越明显,和差距大的人去交换双方的得益和剩余都最高。所以一定要开放,一定要去全球重组资源,从全球获得技术资源,才能形成我们自己的强竞争力,也才能集中人力财力,集中力量攻克那些“卡脖子”技术。